蒲生邸事件
把雪大致铲完之后,全身也冒了汗。孝史回到屋子里,千惠跟阿蕗正跑上跑下的,看起来很忙碌。
「辛苦了。」阿蕗慰劳他。她的双手捧着像小行囊的东西。
「外头很冷吧?」
「一点都不冷,反倒觉得热呢。医生跟贵之少爷呢?」
「两人都在二楼。」
「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现在没有。你可以休息一下。对了,孝史,你肚子好了吗?」
孝史昨天受寒,拉了肚子,服了征露丸。
「好像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你出去之后,我就跟千惠姨说,应该借你缠腰布的。」
阿蕗笑着说,但脸色又马上暗了下来,「刚才,平田叔又流了一点鼻血。」
「真的?很严重吗?」
「不,只有一点点而已。现在好像又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嗯……」
平田的脑袋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就像熟过头的西瓜流出汁液一样,不断地渗出血来吗?
「对了,阿蕗,」孝史叫住正要上楼的阿蕗。「刚才出门前,我从珠子小姐那里听说了黑井的事。」
阿蕗眨着眼睛,「又是那件事」的神色,稍稍掠过了那双美丽的瞳孔。
「珠子说,她是个有点阴森的人。所以,你才会不喜欢谈黑井的事吧。听说黑井的脸色很差,就像鬼魂一样对吧?」
孝史在想,为了蒲生大将而不断穿梭时空的黑井,没有变成像平田那样吗?她不会流鼻血、昏倒,或者身体麻痹吗?
「她是个好人。」阿蕗说。「我并不是讨厌黑井还是怎么样。那个香烟盒,果然还是黑井的东西吧?」
「嗯。珠子也这么说。」
「不是珠子,要叫小姐。」
「是、是。」
阿蕗走上楼梯,而孝史走下半地下的房间。就像阿蕗说的,平田正在睡觉。鼻子底下留着淡淡的血痕。望着那痕迹,孝史觉得自己心里,一股名叫不安的鼻血也正逐渐地渗流出来。
孝史就这样在平田枕边坐了一会儿,多想无益的事也想得累了,差点打起瞌睡来。他心想这样不行,站起身来。去找点事做吧。活动身体是最好的。
汗水蒸发之后,喉咙开始渴了。孝史决定上楼,顺便绕到厨房去喝水。厨房整理得一丝不苟,早餐使用的餐具也已经收拾好,因此孝史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用。他四处张望,看到流理台边有一个小小的——大约是小桶生啤酒大小的——瓶子,旁边倒放着一根长柄勺,孝史用它取了水来喝。
为什么会有这种长柄勺?是用来汲取这里面的东西的吗?孝史打开盖子一看,瓶子里装了约一半的水。怎么看都还是水。明明有自来水,为什么还要特地储水?是有其他用途吗?
走到起居室一看,葛城医生面对桌子坐着,千惠拘谨地站在一旁。千惠一看到孝史,脸上浮现些许——接近若有似无的——生气神色。
医生对孝史说了:「千惠会陪着到医院去。」
「咦?为了舅舅吗?」
「没错。你的话,没办法照顾病人吧。还是需要女人家帮忙才行。贵之也允许了。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谢谢你。」
看到孝史对千惠低头道谢,医生笑了。
「道谢的话,去跟贵之说。」
千惠一副无视于孝史道谢的样子,语气充满不情愿地说了:「换穿的衣物还有手巾,就先借用这里有的。平田可以一个人如厕吗?」
「如厕?」
「可以一个人上厕所吗?」
「哦,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不用白布了。迎接的车子就快来了吧?医生,那我先去准备了。」
「嗯,拜托了。」
老妇人僵硬地离开起居室。细小弯曲的身子仿佛涨满怒意,脚步急促。
「医生,」孝史说。「你们巧妙地把千惠姨跟珠子分开了呢。对吧?」
「嗳,是啊。」医生抚摸胡子。「千惠是个令人钦佩的女佣,不过就算是忠心护主,也得看情况。抢先一步下手比较好。」
「不过,我觉得医生有点多虑了。」
「是吗?」
「嗯。就算千惠姨知道珠子小姐把手枪藏起来,准备要做危险的事,我想比起包庇她或帮忙她,应该更会拼命地阻止才对。千惠姨不可能让她疼爱的小姐去杀人的。」
「或许她会让珠子去做她想做的事,然后自己把罪名承担下来。」医生以平缓的语气说。「千惠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佣。再怎么说,她都是过世的夫人嫁到蒲生家时一起过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工作的人。贵之和珠子对千惠而言,是比她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那阿蕗呢?」
医生扬起眉毛。「那女孩怎么样我不晓得。她来到这里——嗯,大概四、五年了吧?不能拿来和千惠相比。」
可是,阿蕗看起来对贵之抱有好感——如果想要做什么危险的事的人是贵之的话,阿蕗或许会帮忙或包庇他。
「不管怎么样,贵之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主要关系者之外的所有人都赶出这个府邸。」
「什么意思?」
「贵之叮嘱我说,叫我先回家,等到正式的丧礼准备完成后,一定会通知我。不过,我是打算到医院去之后回家一趟,看看家人的情况,然后一定要再回来这里的。」
「我也会被赶出去吗?」
「应该吧。我原本想说照顾病人的事,要麻烦千惠,然后要你代替千惠留在这里工作,贵之却说不用在意,叫我把你也带去医院。他说你一定很担心平田的情况。贵之说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再反对。」
「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嗯,拜托你了。」葛城医生一脸认真。「贵之的样子也让我很挂意。他好像在钻什么牛角尖,或是策划些什么……」
医生可能误会了,孝史想要坚守在屋子里,并不是为了珠子或贵之。因为平田说过枪在某人手中,小心。所以他想要确保阿蕗不会陷入危险之中。而且他也强烈希望,无论会发生什么事都想看到最后。
「车子真慢。」葛城医生说。他取出怀表,确认时间之后,皱起眉头。「不是都快十一点了吗?到底在做什么啊?」
葬仪社的人上午就回去了。贵之叮嘱他们在武装叛变结束之前,不可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并且包了些钱给他们。葬仪社应该是拍胸脯保证,只见他们不断地向贵之哈腰行礼。
上楼偷偷看了一下,蒲生大将的寝室已经完全布置成家属守灵的会场了。里头围起了淡蓝色和白色的帷幕,房间感觉为之一变。横躺的大将双手交叉,上头摆着除魔用的小刀,脸色平静而安祥。他的表情比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静谧。孝史试着想象,当这个人看到未来日本的时候,受到多大的冲击、想了些什么、又焦躁些什么呢?就算到处写信、会见别人,也无法改变现状;明知道等在未来的战争是如何地悲惨,却无法传达给任何人。孝史想象,被这样的焦急所笼罩的时候,这个人是否会像自己一样,认为时光旅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