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宗吉自孩提时代手就很巧,动作也很灵活,连挂在必须抬头仰望的高空枝头,而且是曰取末稍枝头上的柿子,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摘下来抛给阿年。
宗吉十二岁时,父亲过世,他要到深川某架子工工头家当学徒时,阿年哭得死去活来的;她看到柿子树时哭,看着日渐沉默妻百的宗吉时也哭。现在回想起来,阿年自孩提时代就已经决定日后要当宗吉的媳妇了。
因此,当宗吉学成之后,回本所与母亲相依为命时,阿年立即勾起旧梦。宗吉做的明明是粗重工作,身边伙伴又都是一群容易激动的人,他却一点也没变;如风平浪静的春日大海,他长成神情温和的青年。
就男人来说,宗吉算是矮个子,和阿年并立时,几乎一样高。他的脸也小,眼鼻虽都很小,但端正。不知是不是晒不黑,肤色也白皙。
「像你这种疯丫头,竟然会爱上那种温和的男人,显然这世上真的能保持平衡。」
阿年的母亲以如此奇妙的说法赞叹。
撮合这门亲事,可说毫无阻碍或有任何不顺利的地方。然而,去年秋天正式说好亲事之后,宗吉的母亲病倒了。大概是了了一桩心事吧,只躺了五六天,毫不麻烦人便过世了。
「看来,婚礼还是延期比较好。」
因此,亲事暂缓,直至宗吉为母亲服丧期满。直肠直肚想的话,为了让对这门亲事感到高兴的母亲安心,应该早日举行婚礼才是,但世人也有对这种事很罗唆的,而且就算延个一年牛载,很快也就过去了——阿年的父母这么劝阿年。
可是,阿年觉得父母不懂女儿的心。
她很不安。在这一年里,万一有对手出现怎么办?万一又发生其他无法举行婚礼的事怎么办?想到此,阿年有时会辗转难眠。
她认为自己不会有问题,自始以来只喜欢宗吉一人,绝对不会变心。
可是宗吉呢?
他本来就是个不多话的人,无从猜出他对阿年的貭心究竟为何,是本就决定自己的媳妇非阿年不可,还是恰如其分地订下亲事而已?如果宗吉只是认为青梅竹马比较不麻烦,那是很悲哀的事。
这个时候,要是出现了其他女子,那种真的可以打动宗吉的女子时——
想到此,阿年就心急如焚,像是手抓不到痒,看不到的地方出现瘀青那样,既烦躁又无力。
所以她才会吃醋吃得让茂七伯父说「你真是个醋劲十足的火球」。
「什么事?难道这回是宗吉跟漂亮女子并肩走在一起?」
茂七如此逗她,阿年噘着嘴巴说:
「那个人才不会做这种花心事!」
「那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到底是什么事?」
阿年说不出话来。该怎么说呢……。
「难道是吵架了?」阿里笑道。
「那个人,最近很怪。总觉得……好像在找什么人。」
「找人?」
「嗯,而且是女人。他每次跟我走在一起,有时会一直盯着擦身而过的女人,这样有好几次了;看对方的长相或发髻的梳法,不然就是衣服的花样,看得目不转睛,所以我觉得他好像是在找人。」
阿年停顿下来,抬头看着伯父伯母。两人脸上浮现迥然不同的表情;茂七是抿嘴偷笑,阿里则斜眼瞪着偷笑的伯父。
先开口的是阿里。
「阿年啊,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想太多了。」
「是吗……」
「是啊。不然的话,就是宗吉有点近视了。」
「看女人时才会近视吗?」
阿里在出言取笑的茂七背后使劲拍了一掌。
「喔,痛啊。女人真可怕。」
那晚,茂七劝阿年务必留下来过夜。
「我有点公务,现在要出门一趟。阿里一个人在家大概会觉得不安,这个时候你单独一个人回去也很危险。今晚就睡这儿,懂吗?」
因宗吉的事被茂七取笑而闹别扭的阿年,故意与伯父唱反调。
「哎呀伯父,阿年的话,就算成群结队的阴魂挨近也不会有事,说这话的到底是谁啊?」
茂七没笑。他怕别人听到似地压低声音说:
「你有时也要乖乖听我的话。你应该也知道那个『砍脸』的事吧?」
阿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望着一本正经的茂七,然后「啊」地笑出来。
「我当然知道。可是,那个事件不是发生在这一带吧?再说,本所深川这一带有伯父在,伯父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吧?」
「我是不打算让那种事发生……」
茂七说的「砍脸」最近轰动整个市内。每逢满月前后的晚上,有人专挑年轻女子,用剃刀到处砍女子的脸。
「这事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何况最近月亮也相当圆了。」
听茂七这样说,阿年伸头仰望格子纸窗外的天空。细长鸡蛋般的月亮,大得看似近在眼前。阿年暗忖,月亮好像也在瞧着自己。
虽然阿年强调这里离家很近,不会有问题,但最后还是决定在伯父家过夜。反正也可以跟阿里好好聊些有关女人吃醋的事。
3
经过阿里的安慰,阿年虽然打起了精神,不料不久之后,事情竟开始朝更糟糕的方向进展。
阿年频频前往宗吉独居的后巷大杂院,帮他打扫、洗衣、煮饭、汲水,等候他回来。大杂院的邻居,也视阿年为宗吉的媳妇,不说长道短。
有一天,阿年也在家等到宗吉回来了;他说客户因上梁仪式请客喝酒,回到家时,昼长的夏夜早已昏黑了。
阿年急忙迎了出去,接着她察觉了一件事。
宗吉身上有白粉香味。
那味道和阿年的不同,而且很浓,似乎是上等货。阿年用鼻子嗅了嗅,冷不防一把推开宗吉。此时,阿年脑海里浮现某个脸颊丰润的女人,边梳拢垂落的头发,边推着宗吉的背途他出门。
阿年不顾羞耻,放声大哭。宗吉一阵莫名其妙。
「怎么了?」
阿年抽噎着大喊:
「那白粉味到底是什么?」
宗吉大吃一惊。他扯着胸口的短外褂凑近鼻子,然后老实得近乎愚蠢地说:「哎呀,这下惨了。」
阿年拔腿跑到外面,松开围裙,揉成一团丢给宗吉,丢下一句:「我不想活了!」
她说完便转身跑开。坐在地上的宗吉大喊着「阿年」。
阿年回家后,一直关在自己房里,不停地哭泣。偶尔抬头倾耳细听有无宗吉追过来的动静。
阿年家是生意兴隆的小饭馆,客人进进出出的,总是人声嘈杂。可是,无论再如何倾耳细听,终究听不出其中有宗吉的脚步声。
那晚,阿年睡不着,真有如醋劲要烧起来那般。
她想,宗吉没追过来。如果那是不小心沾上的,宗吉应该会追上来解释。他若不想让我难过,应该会拼命解释,可是他没这么做,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我?
想到此,嘴角马上积满了从脸颊滑落的咸咸眼泪。
翌日,阿年不吃早饭也不吃中饭,始终躺在床上。母亲担忧地过来探问,阿年只是搪塞地赶走母亲。
她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宗吉大概也不会来找我,还是自己主动找宗吉说开——阿年起身时,太阳已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