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阿年汗流浃背,发髻也歪了。她想,这就是醋劲大发的模样。
她不知道宗吉目前在哪里工作。到工头家问,工头一定会反问她,这样一来会让宗吉丢脸,看来只能在家等他回来。阿年双脚往深川走去。
阿年来到了竖川桥。她垂着头往前走,耳边传来嘎哒嘎哒声,抬头一看,叫卖消暑药草的小贩挑着扁担从阿年身边走过。他没出声叫卖,只是挑着扁担经过,大概是没东西可卖了。
说起来今天确实很热。阿年像想起来似地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然后,她看到那姑娘。
阿年因心事重重而没去注意四周,当她发觉已来到小名木川桥桥畔时,吓了一跳。没想到醋劲可以让人一口气走这么远。
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对了,是阿吉,澡堂的继承人。
阿吉站在小名木川桥上,手肘搁在栏杆上,眺望着河面。
阿年缓缓走上桥,打算从阿吉身后走过,却听到阿吉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
看来,阿吉在茂七家倾倒得还不够,连在外头这种地方,她也把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说出来。阿年把头凑近阿吉,想听清楚她在喃喃些什么。
「……每个人都这样。以为我听不懂而瞧不起我,可是,其实我——」
阿吉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来,阿年像被针扎到似地吓了一跳。
「你好。」
虽然很可笑,但阿年只想得到这句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阿吉凝视着阿年,一双小眼睛犹如被吓着的小动物般滴溜溜转动,还不时伸出舌尖濡湿嘴唇。阿吉身上有一股汗酸味。
「你听过愚弄伴奏吗?」
阿吉突然开口说道。阿年没听清楚,反问:
「啊?什么?」
「愚弄伴奏。」阿吉重复说了一次。「是那些家伙在伴奏,吵得令人受不了。可是我真的听到了。」
阿年心想,虽然阿吉说得让人一头雾水,但是她要是没听到,应该不会觉得吵。不过,眼前还是不要理她比较好。
「想骗我,那是不可能的。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他们都瞧不起我。」
阿吉如此说道。她很生气,可是惹她生气的人似乎不在这里。阿吉的愤怒,就像小孩子抱怨下雨,听起来很幼稚。
一阵晚风从河畔吹了过来,阿年心想,啊,好舒服。领口的地方顿感清爽。
「我得走了。」
其实没必要跟阿吉说,但阿年还是小声说了,这才迈开脚步。阿吉依旧面向着河站在原地说:
「愚弄伴奏。」
看在生气的阿吉眼里,晚霞似乎也气得逐渐扩散。她像是对着晚霞说地拉高声音:
「男人都是愚弄伴奏。」
阿年暗吃一惊,停下脚步,悄悄只转过头去,阿吉仍一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我通通知道。」她再度说道。
阿年想了一下,总不能任由她站在这里,还是带她回家吧。虽说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但要是将这种女孩置之不理,又于心不忍。
何况,阿年突然为这可怜的姑娘心软了。
阿吉完全发狂了,这点阿年也很清楚。可是,她为何变成这样,伯父茂七并没有说明,或许伯父也不知道,而阿吉也没说吧。
但是,此刻的她却说出「男人都是愚弄伴奏」,这话令阿年觉得似乎看到阿吉遭到背叛的灵魂。
「愚弄伴奏」是本所七怪事之一。于深夜突然醒来时,不知何处会传来祭典的伴奏声,声音忽远忽近,却怎么也听不出是从哪传来的。
之后,早上起来一探问,才知道根本没有人家于深夜弹奏祭典乐。这是传说的内容。
听到阿吉那句「男人都是愚弄伴奏」时,阿年心想,嘲弄人似的愉快祭典伴奏声,跟猜不出其想法的恋人一样。
阿吉或许也曾为了恋人吃过苦头。
(大概是相隔两地的单相思。)
可是,一样是痛苦的感情。
阿年觉得这点跟自己相似得近乎悲哀。
阿年挨近阿吉,手搁在栏杆上,与阿吉并立。阿吉犹如看着滚到脚边的石头般地看着阿年。
「要不要聊一聊愚弄伴奏的事?」
阿年对阿吉笑道,阿吉却别过脸,接着声音尖锐地说:
「你不也是愚弄伴奏吗?」
4
之后,阿吉便不再开口,阿年也默不作声地与她并肩探看河面水流。自她们身后经过的人,大概会以为是两个交情很好的姑娘,各自陷于沉思。
水流的颜色逐渐灰暗,看似很凉快。抬头仰望,天空也染上淡墨般的颜色,而映照那颜色的水流盆发暗沉了。
晚霞已升至高空,变成天女唰地拂动衣袖般的云。往来行人也骤然减少了。
阿年突然想起今晚是满月。
(砍脸……)
月亮像切成薄片的白萝卜,浮在黄昏朦胧的天空。不行不行,伯父叮嘱过千万要小心,手上又没灯笼,不赶快回家不行。
自己究竟为什么竟然过了竖川桥来到这儿,阿年边如此想着,边拉一下阿吉的袖子。
「阿吉,回家吧。太晚回去,大家会担心。」
阿吉文风不动。阿年耐心再三劝说,好不容易才让阿吉看着自己时,桥上已完全暗了下来。
「走,我们回家吧。」
阿年带着微笑想牵起阿吉的手。
就在这时——
响起一阵细细的咻咻声;声音来自背后。那声音在黑暗中听来,像是纸制的蛇在匍匐前进。
那是衣服的摩擦声。有个男人挨近阿年身后,待阿年察觉回过头时,阿吉发出类似「喝」的叫声。
阿年感到有人粗暴地抓住自己的肩膀,那人正在扳着她要她回头。她看到金属亮光一闪,如细长银色的鱼在水中跳跃那般。阿年发出惨叫。
阿吉转过健壮的身子猛扑过来。她没逃开。她将阿年撞到一旁,整个人扑向男人。
「都是愚弄伴奏,我通通知道!」
阿吉如此大喊。一屁股跌在地上的男人,手中握着锋利的剃刀,目瞪口呆地仰望着阿吉。
这时,传来一阵哨子声。阿年头昏眼花,双手蒙住脸。
「阿年、阿吉!你们有没有受伤?」
是茂七的声音;是那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阿年抓着跑过来的伯父的手挣扎地想站起来。
茂七并非单独一个人。有三个男人——虽然都是阿年不认识的面孔,但一定是茂七的年轻手下。他们正用捕绳层层捆住拿剃刀袭击阿年的男人。
「真是个倒霉的家伙。偏偏选中阿年小姐,想砍小姐的脸。」
「砍脸?」
阿年不禁捂着双颊。
「到底怎么回事?伯父。这就是那个砍脸的家伙?」
茂七在坐在地上的阿年身边蹲跪下来。阿吉则一颗心飞到远方似的,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眺望桥的另一端。
茂七转身看着阿年,拉着她的手起来。
「是的。这家伙实在是造孽。」
茂七俯视着被捕绳捆绑的男人。
「这混蛋家伙是半年前开始干这种事。最初的做案地点是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