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掉落剃刀的这个男人,清瘦的下巴紧贴着单薄的胸膛缩成一团。
「可是,第二次满月时,做案地点在四谷,接着是骏河台。他逐渐往东移。这期间,因遇害的姑娘大喊大叫,他也会失手,但将那地点也算进去,整个串连起来的话,路线非常明显。」
真的是,说他老实的确也真老实。
阿年探看男人那双小眼睛。那是双颜色很淡,目光游移不定的眼睛。阿年心想,这男人可能跟阿吉一样,而且跟阿吉疯得有理的情况类似,这男人也许自有他的道理。
想到此,反倒觉得更可怕。
「结果,上次满月时终于越过大川,在两国砍了一个人。这样一来,我就猜测他于下回满月时,肯定会到本所深川这一带,所以在这附近埋伏。只是,怕说出去会引起不安,才一直瞒着。」
「这家伙果真厚着脸皮出现了。可是,即使逃过了其他捕吏的追捕,也逃不过我们头子。」
年轻手下张合着鼻翼说道。阿年总算让胸口的怦动平静了下来。
这时,阿年看到有个女人孤零零地站在离众人不远的地方,她用手巾蒙住脸,只露出涂上鲜红胭脂的嘴唇,以及直挺的鼻子。她双唇含住手巾一端。
阿年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女人穿着上等衣服。也许是新订做的。淡红色花样,与白皙的脸非常相称。
可是,她的肩膀又看似结实,脖子好像也有点粗——没错,以女人来说确实如此。
茂七随着阿年的视线,供认恶作剧般地说:
「为了诱捕这砍脸的家伙,必须有个囮子。可是啊,阿年,我们不能真的去找年轻的姑娘,话又说回来,我那些手下,让他们假扮女人的话,只会令人思心。所以,最后决定拜托那小子了。让他穿上女人的衣服,再化个妆,就足以冒充年轻女子了,而且那小子又是个动作敏捷、身轻如燕的男子,一旦有危险,也能保护自己。因此在月亮渐圆的这段时间,我每晚带着他到处晃。」
茂七为难地搔着头接着说:
「真的很抱歉。我听到你醋劲大发时,觉得很对不起你。每次都在心里向你合掌。」
茂七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挂着笑容。
「而那小子也真是老实到家了。他说,光外形像不行,举止也要像个年轻女子……才会目不转睛观察擦身而过的姑娘。阿年,你就原谅他吧。」
那「女人」在瞠目结舌的阿年面前,松开含在嘴里的手巾。
「阿年,对不起。」宗吉说道。「我这个模样。」
难怪他身上会有白粉味——阿年昏厥了过去。
5
阿年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茂七家的里屋。她仰望着有漏水痕迹的天花板时,眼前出现了阿里的脸。
「啊,太好了。你醒来了。」
阿年抬起身子,第一句就问:「宗吉呢?」阿里笑了出来。
「他跟我老伴儿一起到办事处。再说,他若不换衣服并洗去脸上的白粉,恐怕没脸回来吧?」
阿年听了总算冷静下来。这么说来,小名木川桥上的事,不是做梦了。
「阿吉呢?」
「那孩子跟往常一样。」
不久,茂七回来了,身边跟着宗吉。
「你们两人自己谈谈。」茂七说得爽快,接着露出坚固的牙齿笑道:「我不会打搅你们。反正已经抓到那个砍脸的家伙,不用怕走夜路了。」
宗吉默默地望着阿年。阿年笑着对茂七说: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茂七回答。
「那个砍脸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女人嫌他长得丑,把他甩了。」宗吉答道。
宗吉一脸认真、悠悠地接着说:
「真可怜,脑袋因此失常,变得极为憎恨女人。阿年啊,男人要是被甩了,也是很恐怖的。」
茂七夫妇哈哈大笑,就在阿年手足无措时,宗吉也笑了起来。阿年也跟着展颜微笑,然后拧了一下宗吉的手肘。
「不止这个。」
等大家笑声停歇,阿年继续说:
「阿吉的事我也不清楚。阿吉问我:『听过愚弄伴奏吗?』又说:『你不也是愚弄伴奏。』她从砍脸男人手上救了我时,也说了同样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茂七说在闷热的晚上喝这个最好了,他正喝着刚煮好的热麦茶;流着汗,皱着眉头。然而等他开始说明时,表情变得更严肃。
「阿吉这孩子,以前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姑娘;或许这反而害了她。她会变成那样,是因为亲事吹了。」
根据阿吉父母的说法,最初这门亲事看似很好。对方是日本桥通町一家五谷批发商的嗣子,长得一表人才。阿吉对他迷恋得昏头转向,对方也看中阿吉那活泼开朗的性子,亲事谈得很顺利。
后来亲事半路吹了,因为对方突然陷入恋爱。当然恋爱对象不是阿吉。
「非常对不起。」男子双手贴在榻榻米说道。「早知道会如此,应该早点说清楚比较好。我最初就有点不满意阿吉姑娘。怎么说呢……我认为阿吉姑娘长得不漂亮……」
「太过分了。那男子真可恶。」
阿年先骂了对方一顿,继而想起自己也曾说过:「阿吉若不招赘,恐怕没人肯娶她吧。」阿年深感惭愧,避开茂七的视线。
「当时,阿吉的亲事已经众所皆知,这种中途告吹,等于是遭人丢了一身泥巴。」
茂七摇摇头接着说:
「就算没这件事,阿吉自孩提时代以来,别人老是拿她跟两个姐姐比,本来就是个很寂寞的姑娘。那男子的话大概令她受不了……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她整个人就像齿轮逐渐无法晈合似的。她深信大家都指着她的脸嘲笑她。然后,她暗自决定,要杀死那些嘲笑她的人……」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杀人,用嘴巴一个个杀死对方。」
阿年想起阿吉那肥眫的侧脸。
「她没有真的动手伤害人吧?」
宗吉如此间道,茂七大大地点了点头说:
「所以,我认为阿吉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因为那表示她没有失去原本具有的爱心。」
「她还记得当时救我的事吗?」
阿里一副「可以说出来吧」的表情望着茂七,然后她说:
「当时啊……阿吉好像以为那个砍脸的男人不是要砍阿年的脸,而是要砍她,所以才会那么做。听说她在办事处也是这样说的。是吧?老伴。」
大家都指着我的脸嘲笑,他们不要这张丑脸,所以要砍我的脸。
阿年闭上双眼。
愚弄伴奏——深夜醒来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热闹的祭典笛音鼓声,虽然不知是谁在何处伴奏,但确实会听到,而且声音忽远忽近。
阿吉把愚弄伴奏听成了是嘲笑她的声音。
「你不也是愚弄伴奏?」
她在自己那发狂的脑袋里,逢人就这么乱说,可是对着阿年这样说时,却一语中的得令人感到悲哀。因为阿年也曾躲在纸门后嘲笑阿吉。
「对不起。」阿年喃喃自语,用手按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