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然而,长兵卫却是当真的。他没有草草就放弃了。
他托了合适的人向阿静提亲,得知阿静的心也和自己一样时欣喜若狂。他对阿静发誓,无论任何困难也要克服,一定会迎娶阿静进大野屋,又向舖子里的人说,自己下定决心要谈成这门亲事。
「不愿意阿静当老板娘的人,老实跟我说,我可以让你们辞职,当然也会帮你们介绍新工作,也会给津贴。总之,我不能让不满意阿静的人继续待在大野屋。」
对这样的宣吾,舖子里的人和美代都大吃一惊。因为除了有关大野屋的经营问题,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长兵卫如此坚持己见,说什么也要如愿的模样。
「老来才出的麻疹,通常病状都很严重。」
阿胜甚至闷闷不乐地这样说过。
话虽如此,但既然老板都那样说了,也没办法——起初怀着这种心情的舖子佣工,在第一次见到随长兵卫来大野屋的阿静时,竟像搁在阳光下的糖果那般,态度软化了许多,不,甚至有人就此整个融化了。
美代也是其中之一。
阿静很美,而且很温柔。当她露出有点害羞的笑容时,像个少女般纯真,很惹人怜。不仅如此,举止也沉着端庄,而且声音甜美又温和,却不轻率。虽然打扮简朴,但腰带和衣服都很整齐,布袜看似不是新的,脚底却很洁白。
「老板会迷上她,嗯,这也难怪。」
厨房里出现这种风评,顿时整个舖子热闹了起来,一变而成准备迎接新老板娘的气氛。美代也兴高采烈。
而阿胜此时也板着脸,一个人忙着把柴薪丢进炉灶,最后连自家人的事前庆贺喜酒也不肯喝。美代对此觉得很可笑。
虽然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但在自家人庆祝的婚礼时,来了个名叫伊三次的男人,说是阿静唯一的亲人。据说是阿静的表弟,是个园艺师傅;身材修长,长相也不错,年龄比阿静小一点,却很懂世故,十分圆滑,他庆幸阿静找到幸福,向长兵卫弯腰打躬,喝了喜酒之后,满面通红地离去。
「总觉得看不顺眼。」阿胜对他也有批评。「哪有园艺师傅的手那么干净的?」
只要跟阿静有关的事,阿胜都不满意。一定是在吃醋,美代恍然大悟。
阿静很快习惯了大野屋。无论家里的事,或舖子的事,她很快就领会了,快得令人吃惊,凡事过目不忘。她也会到厨房亲自煮饭、煮味噜汤,帮长兵卫缝新衣,并与他一起疼爱院子的麻雀,到了晚上哄美代睡觉,早上叫醒美代。
从小失去母爱的美代,一切仿佛在做梦,每次在阿静身旁就好像踏在五彩云端。
「我就是看不顺眼。」
事到如今,阿胜还这么说,于是美代决定不跟她说话。在背后说我新阿母坏话的人,怎么可以原谅?我最喜欢新阿母,这世上最喜欢她了。
不知是否察觉了美代的这个心思,阿静非常疼爱美代,犹如亲生母女。他们一起洗澡,一起吃同一盘子的菜,有时也会盖同一条被子,兴致勃勃地跟美代讲悄悄话直至深夜。连长兵卫诧异着两人到底在做什么,躲在纸门后偷窥时,阿静也只是快活地说:「今晚我跟美代一起睡。」然后像个小姑娘似地咯咯笑。
美代心想,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快乐的生活,有时甚至会拧一下自己的脸颊。她只有在照着镜子,再度认清自己的容貌跟阿静完全不像时,才会陷入像是悲哀又像是寂寞的心情……。
然而,这种日子开始蒙上了小小的阴影。美代察觉此事时,正值天神境内的梅花绽放之际。
2
深夜——
必须早起的大野屋,半夜里大伙儿都睡得很沉,连清嗓子的声音都没有。住宿佣工虽有十人左右,但似乎没有鼾声过大或会磨牙的人,夜里总是平平稳稳,鸦雀无声地过去。
可是,立春刚过的那天半夜,在如常的寂静中,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叫得几乎要扯破喉咙的显然是阿静。
美代吓得跳了起来,却因为太害怕,有一会儿连动也不敢动;她呼吸困难、双手颤抖。
阿母——阿母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美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爬出被褥,打开纸门冲出去,阿胜正好只手举着蜡烛,在走廊大踏步往这边靠近。
「小姐,回被窝去。」
阿胜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将美代推回房里,紧紧关上纸门。美代鼓着双颊,再度来到走廊。
可是,这回也遭到一名下女的阻止,根本无法接近双亲的房间,只断断续续听到阿静细微的声音,和长兵卫的说话声。
不久,阿胜举着冒油烟的蜡烛回来了。透过黑烟,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老板娘说她做梦了。」阿胜简洁地说道。「做了恶梦,所以不禁叫了出来。不用担心。」
「什么梦?」
令阿母那么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梦?要怎么样才能赶走那恶梦?美代心想。
「不知道。」阿胜答道。「先别管这个,小姐不快点睡不行。这个时间还睁着眼,小心看到怪东西。看,就在那里。」
阿胜如此恐吓,美代赶忙跳进被窝里。真是坏心眼。
翌日,美代偷偷看着一早就忙个不停的阿静,逮住机会扯着继母的袖子。
「怎么了?」
阿静和平素没两样,今天也很美——穿着美代暗自认为最适合阿母的红染衣服。
只是脸色好像有点苍白。
美代问她昨晚的梦——到底是什么让阿母那么害怕?
「唉!」阿静蹲下身子,双手搁在美代肩上说道:「原来美代这么担心。对不起。」
「没什么。我喜欢阿母嘛。」
美代话一出口便涨红了脸。
阿静微笑地凝望着美代一会儿,然后说「谢谢」。美代感到耳根子一阵热。
「阿母做的梦很可怕吗?是梦见鬼吗?还是有人在追阿母?」
阿静摇摇头说道:
「不是,不是那种梦。不是梦见可怕的东西。只是……」
阿静的眼神像是探看着深渊。
「会想起以前的事。梦里,我回到以前那非常穷、老是挨饿的时候。」
「阿母有过那种时候?」
「嗯,有。美代大概不知道那种滋味,不知道比较好。与其要尝那种滋味,还不如死掉比较好呢!」
阿静摸了一下美代的脸颊说「不要担心了」,然后走出起居室。屋里留下好闻的香味。因为阿静在袖口里放了香囊。
详细告诉美代有关阿静的梦的是父亲长兵卫。
虽然阿静那样说,但美代很想知道继母以前的艰苦。阿母到底吃过怎样的苦头呢?明明是那么漂亮又体贴的人。
美代对继母那份深深的关怀,似乎感动了长兵卫。他眯着眼,摸着下巴,如此告诉美代——
阿静生于板桥,是宿场町尽头一家小焊接舖的女儿,上面有五个兄弟姐妹,日子勉强能糊口;连米、味噌、酱油都无法一次买足,总是买当天的份,暂且度日——这是阿静当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