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阿园消沉地接着说:
「就在这时,藤兵卫阿爸来家里,藤兵卫阿爸说,他跟这儿的管理人是旧识。」
「然后呢?藤兵卫怎么说?」
「他帮我哥找到可以去当学徒的舖子,就是我们现在批发木屐的那家舖子。然后,他又帮我阿母办妥住养护所的手续,并让我去帮人带孩子。」
「只有九岁的你!」
茂七大吃一惊,口气有些责难,阿园点点头,双颊染上红晕。
「世人都说藤兵卫阿爸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个守财奴,不过,那是错的。这点我很清楚。」
阿园在膝上紧握着拳头——正是藤兵卫葬礼那天握着念珠的那双小手。
「阿爸告诉我们,钱的话,他有,也有能力养我们,可是不能这样做。我们得长大成人,不能养成接受别人施舍的习惯。」
阿园猛然抬起头,双眼含泪接着说:
「只是,光靠我哥和我两个人干活,日子还是没法撑下去,这时藤兵卫阿爸就会给我们钱。不过,他每次都说,我不是施舍而是借,等你们长大了,可以自食其力,再还我。」
彦次暗暗厌抑着教人羞赧的心情。你愿意沦为狗吗?藤兵卫的这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哥结束学徒工作,去年秋天,好不容易能在这儿开舖子时,藤兵卫阿爸又借我们钱,而且还说,钱可以慢慢还,花很长的时间也没关系,我们确实已经长大了。之后,他就一直买我和我哥制作的木屐。」
「那么,那天晚上藤兵卫是来这儿收钱了……到底多少钱?」
「一分钱。我们还说,每次都只还一分钱的话,藤兵卫阿爸若不活到一百岁,恐怕还不完。阿爸每次都笑着说,他会活到一百岁。」
阿园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就是藤兵卫阿爸的做法。他说,不论做生意或活在世上,都不是轻松事,所以更不能靠人施舍过活。施舍与救助不同。如果施舍别人,施舍这方可能会感觉很舒畅,但会让对方变成无用之人一。」
阿园露出半是哭泣般的寂寞笑容。
「藤兵卫阿爸曾说,他为了近江屋丢弃醋饭,故意打响自己爱排场的名声,其实是为了度过生意上的难关,那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所以他告诉我们,要是听到有人批评近江屋藤兵卫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绝对不能反驳。他笑着说,铁石心肠和守财奴,都是他的重要招牌。我们也一直坚守阿爸的嘱咐。我想,大概也有类似我们情况的人,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过了一会儿,彦次总算开口说:
「阿园姑娘,你一直叫藤兵卫为藤兵卫阿爸吗?」
阿园点头说道:
「对我来说,他比亲生阿爸还重要。所以葬礼时,就算远远看一眼也好,我也想去送他。」
这时,茂七冷不防抬手打断话题,他压低声音问:
「阿园姑娘,隔壁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突然改变话题,阿园有点不知所措,皱起眉头说:
「一个月前搬来的。听说是个瓦匠,但每天酗酒,几乎从没去工作。」
茂七又小声问:
「藤兵卫老板来这儿那晚,隔壁那男人在家吗?」
阿园歪着头说:
「我送藤兵卫阿爸到大街时,隔壁似乎点着灯火……」
「每天不去工作,却能喝酒喝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度,实在令人羡慕……」
茂七自言吕呈昭般地低声说完后,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与隔壁分隔的薄墙,他说:
「彦次,你来帮我忙。阿园姑娘待在这儿,不要乱动。」
茂七来到外面,蹑手蹑脚地贴在隔壁的木板门上,接着一脚踢开木板门。
那之后的事,对彦次来说,可说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当他隐约看到方才那男人将耳朵贴在与阿园兄妹住屋之间的薄墙时,随即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是茂七的吼声:「屋后!屋后!」
彦次掉落一只草鞋奔到屋后时,那男人正想攀过木板墙逃走。彦次毫不考虑地拾起眼前的竹竿,向男人的背部挥打过去。男人随着惨叫一声掉到地上。茂七气喘吁吁地赶来,他反扭趴在地上还想逃的男人的手,熟练地迅速绑上捕绳。
「彦次,你没事吧?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卖荞麦面的,很会使棍子。」
「这到底是……」
「阿园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茂七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出声喊叫。
阿园睁大双眼,抱着双肘呆立一旁。彦次代她问道:
「这么说来,头子,是这家伙跟踪藤兵卫老板……」
彦次指着的那个男人,似乎完全酒醒了,消瘦下巴埋在胸前,缩成一团。
「是的。他大概是透过薄墙,听到隔壁的访客是近江屋藤兵卫吧。认为藤兵卫怀里肯定带了很多钱。」
3
男人名叫元六。被捕后不久,便招认打死藤兵卫并拿走他怀里的钱。
元六正如阿园所说的,是个瓦匠。原本还认真干活,却因生性嗜酒,做出盗用工头公款的坏事,因而丢了信用与工作。
元六手头困窘。他一方面懊悔自己因一时过错而失去一切,另一方面又愤世嫉俗。
当他知道隔壁木屐舖的访客是那个近江屋藤兵卫时,肚子里的一把无名火顿时涌了上来。近江屋藤兵卫不就是那个俗不可耐的家伙吗?而且,隔壁传来什么借钱还钱的谈话。难道寿司舖赚的还不够多,他又在暗地里放高利贷?那肮脏家伙竟能活得那么舒服……。
元六凭着自以为是的解释及莫名其妙的怒火,跟踪踏上回程的藤兵卫,来到驹止桥时,自背后用石头殴打藤兵卫,杀死他再拿走钱包。元六将用来行凶的石头丢进单边渠便逃回家,过着每天更无法没酒的日子……据说元六如此招供。
数日之后,茂七陪彦次和阿园前往近江屋。他们是去给藤兵卫上香,并向现在是近江屋真正主人的美津夫妇致谢。后者是阿园特别要求的。
然而阿园并没有如愿。美津的丈夫,为了安顿因藤兵卫过世而陷入一片混乱的众多分店,在外面四处奔波,而美津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并不在家。接待他们的是在近江屋做了四十年、资格最老的掌柜。
掌柜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阿园说将继续慢慢偿还藤兵卫的借款,他慢条斯理地说:
「这事……我想,这事最好就一直藏在阿园姑娘的心里吧。」
彦次和阿园面面相觑。
「美津小姐……不,老板娘听到这事,肯定会不高兴,反而会更气大老板,说他对年幼的小孩也这样斤斤计较,竟将借款记在帐簿上,还要对方还钱。」
「可是,那是我们同意的。」阿园坚持说道。「藤兵卫阿……不,藤兵卫老板不是因为同情而施舍我们。他那样做,是为了将我们教育成懂得做生意、懂得买卖的大人。」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可是,老板娘无法理解。如果她能理解,今天也不会和大老板对立得这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