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单边芦叶,是本所七怪事之一。位于两国桥北边的小小河道终点,河畔长着芦苇,但不知为何,叶子只长在一侧,因而称之为单边芦叶。
不知是风向还是水流的关系,或是阳光照射方向的缘故,总之,这儿生长的芦苇叶都只长在一边,因此连这个地方也被称为「单边渠」。
驹止桥正是架在这儿。
「单边芦叶的话,绝对不会认错。当时我们虽然还很年幼,却都坚守约定。」
「你们这样持续了多久?」
源助问道,彦次低声回答:
「没多久,大约一个月而已。藤兵卫老板察觉了……」
「美津,阿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听不懂吗?」
美津紧闭双唇,回望着高个子的藤兵卫的脸。彼此瞪视的父女,表情酷似得令人不禁要失礼地笑出来。双方都顽固,都不肯让步。
然而,当时的彦次,根本没心情想这些。他全身打着哆嗦。近江屋藤兵卫虽然很可怕,但是他肚子饿得荒,自从美津拿剩饭给他,他便开始仰赖美津的饭。今晚万一拿不到饭,就没东西吃了。
「阿爸是无情的人。」美津握着小小的拳头怒道。
「无情也好,什么都好,我不准你把剩饭拿给别人。就是这样。」
藤兵卫向女儿如此宣告后,转向彦次。他摇晃着厚实的肩膀,阔步挨过来。彦次打了个寒颤,缩着身子。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彦次说不出话来。一阵麻木像胆小动物逃窜般快速从膝盖流贯脚跟。
「怎么了?不会说话吗?」
「为什么那样问人家?问了又怎样?反正阿爸最后还是会赶走人家。」
藤兵卫推开挺身而出的美津,将脸挨近彦次。
「说不出来就算了。可是,你应该听得见吧?你仔细听我现在要讲的话。听好,美津给你的这些饭,是近江屋打算丢掉的,是要丢进大川的饭。而来要这些饭的你,就跟这附近的狗一样,你觉得这样好吗?你愿意沦为狗吗?」
彦次答不出话。美津哭了出来。
「我们家不是救济小屋。如果你想要别人给你饭,到别处去。」
藤兵卫回头望着美津说道:
「下回要是再让阿爸发现你这样,到时候自有阿爸的做法。你要听阿爸的吩咐,懂了没?」
藤兵卫说完大踏步离去。近江屋的厨房后门,只有美津的抽噎声。舖子里的伙计应该听到了这些嘈杂声,却没人出来探看。屋内毫无声响。薄刃般的月亮高挂天空。
「小姐。」彦次好不容易才对着哭个不停的美津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美津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因为阿爸他……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吗……」
「不是因为那样。我……我……」
彦次清了清喉咙,强忍着往上涌的眼泪。那是为美津而流的眼泪,也是心有不甘的眼泪。
「我会自己想办法。我会想办法,成为以后能报答小姐这份恩情的人。」
美津脸颊上挂着泪痕,目不转睛地望着彦次。彦次觉得,她那双黑眸,比暗夜还漆黑,比水晶还澄澈。
美津悄悄触摸彦次的手。美津的手细嫩得犹如丝绸,而且温热。
「你能跟我约定吗?」
「是。一定。」
「世间有很多像我阿爸那种人,你以后一定会吃很多苦。」
「我绝不会气馁。」
「我等你。」美津微笑道。「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出人头地后再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结果,你之后就到我这儿来当学徒?」
源助又倒了酒,如此问彦次。
「是的。那时阿母病情好转了……我会经在木材批发商那里跌倒过,本来以为大概找不到肯收留我的舖子,所幸大杂院的管理人从中帮我说情,才能到老板舖子当学徒。」
「最近啊,不是来吃我的,而是来吃你撖的面条的客人增多了。太好了。」
「这都是托老板的福……」还沉醉在回忆里的彦次又说:「以及美津小姐的福。」
源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默不作声。彦次突然笑了笑,继续说:
「我十二岁到老板的五六八荞麦面舖当学徒。刚开始,工作太辛苦时,我都想办法抽空到驹止桥去看单边芦叶。」
「那时我也察觉了,你有时会突然消失半个时辰左右。」
「对不起。」彦次低首致歉。「不过,最后一次去看单边芦叶,是在十六岁那年佣工休息日回本所时,再来就是这回的藤兵卫葬礼,我第一次过大川回去本所。」
源助想了一下说道:
「美津小姐招赘,应该也是那年吧?」
「是的。」
「那是个看上去很懦弱的男人。美津小姐最初埋怨不休,死不答应。」
「……老板。」彦次双手搁在膝上,挺起背脊。「我当然很遗憾,很悲伤。可是,那时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怎么看,我跟近江屋小姐根本不般配。这世上有些事必须量力而为,我早就有这种辨别能力了。小姐应该也是吧。我们的约定,不是那一种的。」
只是——彦次俯视着自己的手;双手已变得白净,是一双荞麦面舖人的手。
「那个约定,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而且还让我做了个美梦。我想,正因为有那个约定,我才能在老板的舖子撑下去。美津小姐不但救了快饿死的我们,还让我做了个美梦,让我成为可以规规矩矩过日子的男人。每当看到单边芦叶,我总会想起我跟小姐过去的约定。像我这种人,她竟给了我那些回忆。光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我舖子里的学徒,只有你没有逃回家。」
源助如此笑道。
「美津小姐是个很体贴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杀人。」
「你这样认为吗?」
源助对饭馆老板摇着空酒壶,然后又望着彦次。
「可是啊,彦次。根据我从回向院茂七那儿听来的,美津确实有可疑的地方。」
彦次想回嘴,源助用手制止了,接着说:
「藤兵卫和美津吵架,大抵都是为了钱。美津好像时常擅自挪用舖子的钱。虽然她招赘了,表面上美津夫妇是主人,但握有实权的是藤兵卫。只要藤兵卫活在世上,美津就不能自由动用近江屋的财产,也不能改变她所厌恶的生意手段。」
彦次嗤之以鼻地说:
「像美津小姐那样娇弱的人,怎么可能打死一个大男人。」
「不过,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也可以托别人吧?」
彦次张大着嘴说:
「是说……美津小姐雇人杀死自己的父亲?」
源助看着从酒壶倒出来的酒,点点头地说:
「那天晚上,藤兵卫是到日本桥通町亲戚家的回程途中,而且听说只有美津知道藤兵卫的行踪。那晚下着毛毛雨,他没叫轿子,自己走路回家,六刻半⑵离开日本桥,被人在驹止桥发现他的尸体时是四刻⑶。这中间有点久,但根据验尸结果,藤兵卫好像喝了点酒,所以他可能是回程途中绕到酒馆。他回家时,在驹止桥遇到埋伏的凶手,然后被杀,凶手再佯装打劫,将尸体丢在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