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歹徒是一个人吗?)
我以眼角余光偷瞄纸板,继续看着右边。
(手枪只有一把吗?)
「又有新的警车过来。」
我对着右边低喃,老人仍在讲手机。
(车上有几名人质?)
纸张很快翻过去。
(司机说有五人对吗?)
我注视着右边,若无其事地搔搔头。
(人质在车内后方吗?)
我转向左边,低头问在翻找束口袋的前野:
「那是药吧?」
她在捡査可密封的小夹链袋。
「是啊,有OK绷、贴布、绷带和伤药……这是止泻药。会是司机小姐的吗?」
「不,是公司配给的备用品吧。以市内公车而言,准备得相当齐全。」
抬头一看,纸板和警察都消失不见,老人也结束通话。
「有供晕车乘客呕吐用的纸袋,拿出来吗?」
「好,谢谢。请放在投币箱上。」
老人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暂且改用左手拿枪。
「这玩意满重的。」
他甩甩右手,又换手重新拿好枪。
「警方会送来瓶装水。然后,各位……」
老人的神情就像在说「问题来了」。
「警方的条件是,要释放一名人质,怎么办?」
谁能立刻回答?
「唔,这是标准程序,我早预料到。」
老人低喃,环顾我们。
「或许各位会觉得我是个怪老头,既然讨论过赔偿金,能否听听我更进一步的说法?」
谁能说不呢?
「其实,我并不想做这种事。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我非常清楚。可是,不这样警方不会行动。」
「老爷爷,」坂本出声呼唤,「你动用警力到底有何目的?」
老人严肃地直视青年。
「我希望警方帮我找下落不明的人。」
坂本和前野哑然张口,像是灵犀相通。
「那是……呃,失、失……」
「失踪人口?」
两人的双眼闪闪发亮。能够理解老人的动机,他们十分高兴。
「是希望警方协寻离家出走的人吗?要找老先生的家人?太太或是孩子吗?」
「不不不,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离家出走。」
「不然呢?」田中的话声充满苦涩。「如果不是要条子找出你跑掉的老婆拖过来毙了,那是要干嘛?」
「说得真具体。」老人睁圆双眼望着他。「难道你有切身经验?」
「少胡说八道。几年前有人为这种理由,抓了人质与警方对峙,闹得挺大不是?」
「名古屋的案件吗?我也有印象,是什么时候?」坂本出声。
「那不重要啦。」前野挨近老人,紧握双手,前身向倾。「不管是谁,都是老爷爷没办法独力找寻的人吧?很重要的人吗?」
「重要……」老人低喃着,抿起嘴。「与其说是对我重要,也许是对社会相当重要的人。」
田中顿时冷却,或者说一副坏事败露般的表情,不屑道:
「搞什么,原来老先生是搞宗教的!」
「哦,你怎会这么想?」
「看你这么装模作样——」
「听到对社会很重要,田中先生立刻联想到宗教呢。」
「我是不懂啦,可是那种莫名其妙宗教的信徒,不都满口相同的话?教祖是救世主之类的。」
老人的笑声意外开朗。「是啊,我也不太会应付那种人。」
「意思是,老爷爷不是喽?」
前野问道。老人思索片刻,似乎在为冒失慌张、积极过头的前野斟酌措词。
「订正一下,不是对社会重要,而是『对社会一部分的人重要』的人——不,人们。」
「不只一个人?」
「嗯,有三个人。」
「他们是怎样的人?」
老人又沉默半晌。感觉上,他早预料到前野听见这番话会十分震惊,所以留个缓冲。
「是坏人。」老人回答。「所以才重要。」
此时,我第一次与田中互望。
只要是大人都知道,当有人指着什么人说「坏人」时,即使那个人手中没有枪,仍应保持警觉。当然,我们已身陷非警戒不可、非小心不可的状况,但老人揭晓的部分动机,还是有前所未闻的异样感。
田中约莫有同感。他仓皇转动的眼珠仿佛在说「这是在搞什么」、「这个老先生果然很不妙」。
「老先生。」他呼唤的语气也谨慎许多。「这样我懂了,你快点拜托警方吧。」
「等一下,」前野打断他的话,「老爷爷还没说完。」
「小姐,你闭嘴。」
前野一副受伤的表情,老人的眼中明显流露失望之色。
「田中先生,你似乎不相信我神志清醒。」
「没那回事。你十分正常,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是不是也开始认为,要给你一亿圆是在唬人?」
「那种鬼话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
「不,你本来相信的。想必你的阅历不少,但我不是没见过世面,有看人的眼光。即使话出自我这个来历不明的老人之口,你也当真了。反过来说,你就是这么需要钱。」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两人的互动真的挺有意思。这下换田中的自尊受伤。
手机响起,老人立刻接听。「好,好。」他简短应两声就挂断。
「警方已备妥飮料,打开驾驶座右边的窗户接收。」
「不是要释放一个人?不必先处理这件事吗?」我问。
「这是信义的问题,」老人回答:「得有一边先下赌注。」
我观察周围的状况。从驾驶座望出去,没有特别醒目的动静。
「前野小姐,不好意思,飮料颇重,但还是麻烦你去拿。杉村先生,请离开驾驶座。」
我请前野扶住手肘,小心走下踏阶。我想告诉她,看见纸板别慌张,要沉着应对,又怕随便耳语会吓到她。
「打开这扇窗吗?」
看到设有把手和窗锁的车窗,前野十分讶异。
「我常搭公车,却不曾注意到这边能打开。田中先生居然也知道。」
前野打开车窗,手机再度响起。老人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拿到耳畔,朝前野点点头。
「拿到飮料后,关上车窗,请安静迅速地完成。我需要各位的配合。」
前野微微探出窗外,接过一个装有约半打宝特瓶的透明塑胶袋。坐在公车地板上,只看得到这幕情景。
送宝特瓶来的警察似乎讲了几句,我听到片段,像是「有没有受伤」。前野颔首,把飮料放到驾驶座,安分地迅速关上车窗。
「收到飮料,谢谢。」老人与手机彼端通话。「我会和大家商量再决定。我是个守信的人,请放心。」
既然警方赌他不会反悔,他就不会背信,是吗?
结束通话,老人对前野微笑道:「麻烦你打开瓶盖,分给每个人。」
总编不肯接,前野便把宝特瓶放在地上。回到坂本身旁的位置,前野提心吊胆地喝一口水。
「好冰。」她低喃着,垂下头。「外面吵得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