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痛风不是美食家才会得的病?」
坂本又吐出几句会触怒田中的话,我委婉告诫:
「痛风的病因没那么单纯,几乎都是体质的关系,有时就算注意飮食,仍会发病。」
这么一提,森信宏患有痛风,说是遗传自父亲的宿疾——不过,父亲还是爱喝啤酒,就算医生禁止,他边呑药,仍非啤酒不喝。我个人是比较喜欢红酒啦。
这是何时的采访?像是遥远的过去。不是遭囚禁的空间太过异常,而是不自然的昏暗所致吧。
众人陷入沉默。在老人决定的一小时期限内,我们没理由维持和睦的气氛,滔滔不绝。沉默让我稍微松口气。
「老先生,」田中出声。怎么不能安静久一点?「假如一小时过去,警察还是没把你指定的人带来,你会向谁开枪吗?」
老人微微偏头,枪口转向田中,不发一语。
田中鼓起腮帮子。
「你不可能开枪。随便乱开枪,搞到警方攻坚,你就血本无归。既然如此,没有更巧妙操纵警察,加快进展的方法吗?」
居然主动说出这种话,你是被操纵得最彻底的一个。
「你有没有好主意?」
老人反问,田中又举起拇指根搔头。
「问我吗?」
「抱歉。」
一直瘪着嘴,不晓得在闹什么别扭的坂本开口。「如果老爷爷指名的真是善良市民,警方绝不会带他们过来。」
「行不通吗?」
「也不会跟我们交换人质,因为同样是善良市民。」
「可是警方会找到他们吧?」
坂本睁大眼,咬一下嘴唇说:「果然。」
找出他们,就是你的目的——他一字一句强调。
「坂本先生,我刚提醒过,好奇宝宝不受欢迎。」
老人的枪口不着痕迹转向他,眼角的皱纹变深。
「他们会和人质一样,在网路上被公开身分。这才是老爷爷的目的吧?」
意外的是,老人干脆地点头。不仅是我,连田中和前野都大吃一惊。
「怎么,只是这样?」
「你认为『只是这样』,但光靠我的力量无法达成。」
「自行在网路散布消息不就结了?」
「不会有人理踩的。」
「老爷爷说想见他们也是谎言?」
前野问,老人摇摇头。
「我想见他们。见到他们,直接告知:从现在起,惨的是你们。」
「太可怕了。」前野虚脱似地叹气,抱住身体。
「没错,我要做的事很可怕。」
「可是,老爷爷不也提过『闲话不长久』?」
「坂本先生,那是你们的情况,他们不一样。」
他们有罪,老人补上一句。
我有些分心。刚刚前野绝不是因害怕而产生错觉,车身真的在摇晃。我确实感受到细微的晃动。
振动没有大到令吊环摇晃。望向周围,也无法确定晃动的形迹。不过,重新扫视车内,我发现一件事。
地板上有四方形的框线,位在老人坐的中央阶梯,与我们人质坐的公车前方的中间,略为靠近老人处。
那应该是检修口,掀起地板后,可看到车体下方的机械设备。
平常不会注意到地板有这样的设计,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前我想必看过,却不曾进一步思考。
眼下情况不一样。
倘使这是检修口,要怎么打开?
四方框上没看见螺丝头。一片昏暗中,我眯起眼。不是看不见,是真的没有螺丝头。
不该问「怎么打开」,而是「要从哪一侧打开」。
公车似乎又晃一下。
「杉村先生。」
老人呼唤。我没立刻抬眼,得佯装疲倦垂下头,否则他会发现我在看什么。
「杉村先生,你在休息吗?」
我懒洋洋地抬头,「真的很难熬,也有点想上洗手间。」
「要用抛弃式方便袋吗?」
「不,现在不太想,留到真的无法忍耐再用吧。联络警方后,过了多久?」
老人随即回答:「三十五分钟。」
「时间才过一半啊,真难熬。」
前野坐立难安。「呃,如果需要,我去后面。」
是在说上洗手间的事,她看起来很害羞。
「不要紧、不要紧,我还能忍耐。」
「忍耐对身体不好。」
田中噗哧一笑。「这位小姐未免太好笑,是所谓的『天然呆』吗?」
坂本顿时横眉竖目,「不要嘲笑前野小姐!」
「你真有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儿子也像你这么好玩吗?」田中后半的话中透出一丝寂寥。「在家里,儿子连话都不肯跟我说。老先生,你有儿子吗?」
语毕,田中吹声口哨。「难不成你拜托儿子收拾善后?」
「不是。」老人笑道。「换成你站在我的立场,想做和我一样的事,也不会把家人卷进来吧?」
「这……唔,也对。可是,不管怎样,一旦你遭到逮捕,家人仍会受到牵连啊。」
「不必担心。」
田中的眼神一暗。连在一片昏黄中,都看得见其中的黑影。
「你孑然一身吗?」
「是的,没错。」老人点点头,目光明亮。「好久没听到『孑然一身』这个形容词,只用到田中先生的世代吗?」
「是只有一个人的意思吧?」前野出声。「我也知道。」
「是是是,你知道。」
「我不是天然呆,也没人这样说过我。」
「是是是,是是是。」
「也没人说我好笑。」
我这个人很无趣,前野撇下嘴角。
「前野小姐今天怎么会去『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我第一次积极向她搭训,不希望她再为微妙的晃动吵闹。我想尽量维持对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前野的答案十分简单:「我去打工。」
「你在那里工作?是职员吗?」老人问。
「不,只是打工人员。我在厨房洗东西或送餐。」
「每天?」
「一星期五天。」
「薪水存起来当学费?」
「一点一滴啦,也会用在零花。」
老人眼神带着笑意,接手我想做的事。
「方便请教坂本先生搭乘这班公车的理由吗?」
「我去面试回来。」
也是打工,坂本向前野解释。哎呀,她颇为诧异。两人的嘴角总算上扬。
「不是厨房吧?看护助手?」
「不,是清洁员。」
「哇,那很累耶。」
「看护感觉更累。」
「或许吧,可是……」
「诊所老是在征护士和看护。」田中插话。「工作繁重,薪水却少得可怜,所以留不住人。明明设施那么豪华。」
「花在硬体的钱,跟人事费不一样吧?」
「明明收费那么昂贵。」
「田中先生知道?」
「听我的主治医生说,那边医生的薪水也颇低。『克拉斯海风安养院』与大部分医院相反,只有开下午的门诊,所以他在别的医院兼差。」
「那医生挺年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