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听到坂本的话,前野用力点头。「那边都是年轻医生,也像来打工的。需要正式治疗和手术的病患,不能住进『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即使是骨折,如果需要动手术就不能诊疗,而是与市内的医院合作。」
「这样还能看什么啊?」
「就是开些高血压、老年人常见疾病的药,还有洗肾。由于风湿或关节炎病患不少,会进行物理治疗。虽然常看到入院者带着氧气瓶走来走去,不过最多的仍是……失智症和无法下床的老人家。」
「所以才能收那么多钱啊。」田中应道。「就是有那些多少钱都肯付,只求想办法安置家中老头子和老太婆的家人。」
众人聊得正热络时,车身又摇晃一下。
「患失智症的老人会逐渐失去时间感,前一秒发生的事转眼就忘,真的连刚吃过饭都不记得。去打工前,即使在电视上看到相关报导,也难以置信。」
「待在厨房也会碰到那样的老人家?」
「有个老奶奶总是穿戴得整齐漂亮,却经常跑到厨房,坚称看护偷吃她的饭,让她饿得快死掉。」
「咦,跑到厨房骂人吗?」
前野消沉地摇头。「她不会生气,往往是哭诉『什么都好,给我一些东西吃吧』。当然,厨房绝不能擅自提供食物,加上那个老奶奶有糖尿病,飮食原本就受限……」
我佯装专心倾听,发现老人在看我。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当一个团体的成员在谈笑时,不是注意发言者,而是观察默默聆听者的,会是什么立场的人?说是哪种「职业」也行。
我再度纳闷,这个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过了几分钟?」我问老人。
老人微笑,「你在意时间吗?」
「其实,呃……还是有点想上洗手间。」
前野慌张的反应超乎预期,她随即立起膝盖。
「我、我去后面——」
「坐下!」老人马上制止。
前野甚至尚未完全站起。她维持半蹲的姿势,僵硬地坐下。
「谢谢。你真的太冒失,虽然就是这点可爱。」
即使听到称赞,前野的双颊依旧紧绷。顺带一提,坂本比她僵硬。他挨着缩起身体抱住膝盖的前野,责怪地望向老人。
「何必那么大声?」
「咦,声音太大吗?抱歉,我也吓一跳。」
坂本直接朝老人发怒,而老人闪避,这种场面是第一次。
老人指定的时间限制发挥效果。大伙的脑海一隅,都在想像一小时后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气暂时是和睦的,没人想搅乱——无法想像搅乱后,情势会如何演变,众人皆按兵不动。
「前野小姐,请待在原处,我移动就好。」
我尽量摆出尴尬的表情,向众人投以笑容,望着老人。
「我爬上驾驶座的阶梯,在隔板后面小解,可以吧?窗户能不能开点缝,毕竟会有味道……」
「可以上去驾驶座,但不能开窗。」老人随即指示。
「了解。」
我乖乖答应,站起身。
爬阶梯时,仍是前野扶我。她还帮忙取出抛弃式方便袋。
「现在就好,能不能撕开手腕上的胶带?」
她客气地问老人。老人沉默着,枪口瞄准田中。
「前野小姐,我这样就行。」
抛弃式方便袋里,装有吸收水分后会凝固的蓝色凝胶。上面写着,使用完毕拉紧袋口的绳索封好,直接当成可燃垃圾处理。商品名叫「净厕包」。
采访森信宏时,为避免中途离席如厕,造成失礼的情况,我们会留意减少摄取水分,工作期间也不食用茶点,因此现在我并无急迫的需要。另一方面,或许是精神处于紧张状态的缘故。
一开始我就打算演戏,不过事到临头,要装出「双手被捆住辛苦小解」的模样相当困难,真的小解会轻松许多吧。我窸窸窣窣移动,扭身蹲下,握住纸袋制造沙沙声响。隔板另一头,传来田中的话声:
「——在诊所突然要验尿时,真的很困窘。事先知会一声,我会有所准备,但临时检验,没有的东西哪挤得出来?我向护士抱怨,居然叫我努力。到底怎么努力啦?」
不晓得田中是否察觉我的意图,在帮忙掩护。听起来,那完全就是性骚扰大叔,在享受堂而皇之对年轻小姐讲低级话题的乐趣。
这次不能坐在驾驶座,我只有上去时,飞快窥探周围的状况。举目所见,没有变化。回去的时候,从蹲姿直起身,走下驾驶座阶梯后,会有变化吗?
我把绑好的纸袋藏到驾驶座角落。
「嘿咻。」
我吆喝一声站起。
「哇,腰好痛,身体都僵了。」
我喃喃自语,没转动头,只动眼珠瞄窗外。
毫无变化。装甲车包围公车,四处亮着灯。
「啊!」
我假装脚步踉跄,趴靠在方向盘上。原想按喇叭,不巧和手肘撞个正着。
连在我设法拖延的期间,外头也没有动静。我原本有种毫无根据的自信,认为只要我坐上驾驶座,字板便会再次出现。这一瞬间,我仿佛狠狠遭到背叛。
演猴戏是白费工夫吗?或者不再需要字板?
「杉村先生,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听到前野的询问,我带着歉意回道:「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没办法洗手,不好意思麻烦你。」
田中发出性騒扰大叔般下流的笑声,「这么爱干净啊。」
我努力走下阶梯,磨磨蹭蹭,设法继续停留在驾驶座。然而,字板没出现,也没有人员的动静。一小时是不是快过去?警方该进行联络了吧?
字板依旧没出现。
活到三十岁后半,实在不建议在双脚被绑起来的状态跳下窄梯。除非训练有素,否则会失去平衡。我往前栽倒,结结实实撞在左侧座位前方突出的部分。虽非迎面撞上,而是从右肩倒下,仍发出「砰」一声巨响,承受几乎要肩膀脱臼的冲击。
「危险!」
前野扑上来,撑住几乎要直接摔地的我。由于体格差距,她差点被我拖着一起跌倒。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会痛?」
前野急忙关切,但我痛到一时无法回话。
「没事,没事。」
不只是痛,从肩膀到手肘都发麻,我直冒冷汗。
「喂,你最好申请一下治疗费。我的份可以分给你。」
田中变回贪财的中年大叔,突然提高嗓门唤道:
「喂,老先生!」
「怎么?」
老人的话声缺乏起伏,十分低沉。田中急得仿佛眼珠随时会迸出,几乎要扑上前。
「金额怎么办?就算我们讲好,你也没办法告诉善后的人吧?」
「又在讲那个。」
坂本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田中生气地反驳:「什么那个这个!好险,我差点被这老头骗了!」
「我没骗各位。」
「还想唬人!不是说你会被抓,问我们的住址和联络方式也没用?那金额不也一样?」
「金额这种小讯息,可透过来会面的律师传话。」
「律师?你能雇律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