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光是轻视、欺侮间野还不够,居然想用这种方式支配她,简直岂有此理。
「这种情况必须妥善处理,我会联络井手先生。」
「不,今天我借口不能丢下小孩,已拒绝他。只要用这个理由搪塞就没事了。」间野回道。
「但这种情况不能搁置,早点解决不是比较好?」
他似乎在喝酒——间野冒出一句,我怀疑自己听错。
「井手先生喝醉?」
「是的,听起来是这样。」
「他醉到在电话中都听得出来,还想找你过去?」
间野顿时沉默,「他原本就有酗酒的习惯……」
井手喝酒不知节制,甚至会带着严重的宿醉进编辑部。
「他大概是喝醉,失去分寸。呃……听说井手先生承受许多压力,之所以酗酒,无法融入现在的职场,也是压力的缘故……」
这是事实,但间野未免太善良。
「但也不能这样,就要你忍耐。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让你更不舒服……目前为止,除了感到为难和厌恶,你没受到进一步的实际伤害吧?」
「是的,这一点不要紧。」
她的话声恢复坚定。
「我明白了,先尊重你的判断。不过,要是日后井手先生又纠缠不清,请联络我。这才是业务命令。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吗?」
「好,谢谢。」间野的语气总算开朗起来。
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后,我放开锁链,秋千不稳地左右摇晃。
真是没出息,我太无能了。光看井手正男对间野京子的态度,就该预料到他扭曲的愤怒与挫折感,迟早会以这种形式发泄在她身上。
撇开自己的无能,我打从心底感到愤怒。园田瑛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快回来职场啊,我们需要你。
※
星期一我进到办公室,便发现井手正男请假。
打工的野本弟接到联络。「他好像得了流感,要请假两、三天。」
十月半就在流感,未免太早。八成是装病,但井手不在,间野会轻松许多,我也容易开口。
我默默思索,注意到间野在和野本弟交换眼神。即使无能如我,也看得出来。
「野本弟也知情?」
我问间野,她歉疚地点点头。
「碰巧啦。」野本弟立刻打圆场。「这阵子井手先生不断邀约,间野小姐似乎很困扰,所以我硬是黏在间野小姐旁边。井手先生摆出超级厌恶的表情,但我因此看出许多事。」
「牛郎小弟」这个绰号并非眨意,野本弟是个极为细心周到的青年。
幸运的是,月刊《蓝天》编辑部处于闲暇时期。趁着午休,我们三人可仔细讨论。间野用比通知我时更轻松的语气,告诉野本弟昨天的遭遇。
「太过分了,简直像电视剧里的性骚扰上司。」
以加班为借口,单独留下她,让她做些徒具形式的工作。然后带她去居酒屋或酒吧,没完没了地说教或自夸,试图打探她的隐私。回程表示要送她,带她上计程车。确实,是露骨到可笑的性骚扰上司的手法。
「你们一起坐上计程车吗?」
「只有一次我挡不掉。不过,我借口要去超市买东西,在途中下车。」
「深夜营业的超市,在意外的地方派上用场呢。」
野本弟语气吊儿郎当,眼神却带着怒意。
间野肯定不愿再次回忆,但为了厘清相关事实,我谨慎询问她,将她认真的答复记在社用笺纸上。
「杉村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依标准流程,我也得问问井手先生的说法,然后向我们的发行人禀报,请他裁决。」
要仰赖会长今多嘉亲的判断。当然,我会附上报告。
「趁这个机会,我希望发行人把井手先生调走。对井手先生来说,这样也比较妥当吧。」
间野和野本弟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来《蓝天》以前的井手正男,也不清楚他成为「流放者」的经纬。
这是个好机会。与其让他们听信虚实参半的流言,不如好好说明。
「你们知道井手先生原本在总公司的财务部吧?」
「是的,在大本营对吧?」
在今多集团内部,一般提到「大本营」,指的是物流管理部门。财务部是「金库管理员」,有时老社长会称为「大掌柜」。
「咦,我第一次听说。」
「井手先生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老员工,而是森先生——我和总编去采访的森信宏,从都银带来的手下之一。」
所以,他其实是优秀的财务管理专家。
「那他本来是银行员?」
「嗯,森先生也相当器重他。」
就是这点适得其反。
只要聚集三个人,就容易结党营私。今多集团里有数不清的派阀,在森常务董事权势如日中天时,财务部分为森派与反森派,或可代换为外来财务派与本土财务派。森先生来到今多财团,目的是要改善传统保守、有许多浪费的财务体质,因此也可说是改革派与守旧派。这两派人马动辄反目倾轧。
每一个企业都有类似的状况,并不稀罕。不论状况严重或轻微,上班族都得在各种势力关系中泅泳。然而,井手的不幸与疏失,在于他是过度死忠的森派。
「森先生极富领袖魅力,井手先生会尊敬、崇拜提拔自己的人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井手先生太过依赖这一点,没有建立起派阀以外的职场人际关系。」
因此,当森信宏以夫人生病为由,出乎意料地很快离开今多财团时,井手等于是被抛下。他觉得被抛弃在失去大将,又没半名援军的敌阵中。
纯粹是「他觉得」,实际如何不清楚。从岳父那里听到这些事时,我猜想井手身边的人际关系纠纷,至少有一半是来自于他的挫折制造出的被害妄想。
「他是个优秀的人,所以对部下十分严厉。这并不是坏事,但如果待人严厉,有时反过来受到严格检视,也是没办法。」
「换句话说,很简单啊,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失去老虎的依靠,无法继续逞威风。」
「这样讲他未免太可怜。」间野劝野本弟。
牛郎小弟目瞪口呆,「间野小姐善良过头了吧?」
「嗳,然后,」我阖上社用笺纸,「井手先生就自我放弃了。」
「他过量飮酒,也是从那时开始吗?」间野问。
「嗯,他原本就爱喝酒,但不会带着宿醉来上班。」
野本弟眯起眼,「传闻他的老婆离家出走。」
「听谁说的?」我苦笑。
「『睡莲』的老板。」野本弟满不在乎地回答。
是在这栋大楼一楼开店的咖啡店老板,和我挺熟的。不知为何,老板对今多集团内的大小事十分敏感,有时他以独门天线拦截到的情报,是我迟钝的耳朵就算过一百年也打听不到的消息。
「不晓得是不是太太单方面离开,不过他们似乎分居中。」
「孩子呢?」间野蹙眉问。
「跟太太一起住,听说是念国中的女儿。」
「那就更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