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准备等井手先生来上班时,询问他关于性骚扰的事。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染患流感在家休息。」
没想到,他居然请有薪假去看精神科,拿诊断书向工联哭诉。
「我懂了。性騒扰的问题,我们会在这场调解中査个水落石出。」
兼田委员银框眼镜底下的目光稍稍和缓。
「工联也不是一味站在工会成员这边。调解是为了找到对双方都公平而务实的解决方案。」
「若是那样就太好了。」
「井手先生是上去又回来的,而杉村先生在公司的立场又十分微妙。工联会充分考虑到这部分。」
这里说的「上去又回来」,是指高级管理人员被降为基层员工,成为工联会员(得到加入工会资格)的情况。姑且不论这一点,原来我对今多财团而言,是「微妙」的存在吗?微妙,多么方便的形容词。
小胡子大叔稍微向兼田委员使了个眼色,倾身向前道:「变成顺带提起,真不好意思,不过园田小姐已决定返回职场。」
想必是我的脸上充满毫不保留的放心与安心,两名「今多人」似乎有些诧异。
「昨天我们进行面谈,确认她回归职场的意愿。她气色不错,下周一开始上班。她大概会在今天联络各位。」
不管是顺带还是什么,总之实在是好消息。对间野小姐来说,也是个援军。
「杉村先生的立场特别,会长应该会亲自告诉你。不过依程序规定,我们也通知你一声。」
短暂的时间内,一下气愤一下开心,情绪像坐云霄飞车,我不禁变得敏感起来。这回是「特别」啊。我忍不住反问:「特别是什么意思?」
「唔,就是……集团广报室是直属于会长。」小胡子大叔困窘地笑。
杉村三郎直属于会长,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们的用心。」话语夹杂嘲讽,我真没风度。
「那就麻烦你了。」
小胡子大叔站起。目送他离开后,兼田委员转向我说:「今后展开调解调査,会需要集团广报室的各位拨出时间。我们会尽量在不妨碍业务的情况下进行调查,请多多配合。」
「好的。如果园田总编回来,业务就完全没问题。」
事情应该已交代完毕,兼田委员却有些欲言又止——我正这么想,他便开口:
「我是听人事课说的,园田小姐似乎真的是PPTSD。」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大概是被卷入公车劫持事件,身心变得不稳定吧。
「毕竟被人拿枪威胁,这不奇怪。」
「那杉村先生呢?」
「我嘛……会不会产生PTSD症状,应该有个人差异吧。」
兼田委员的单眼皮在银框镜片底下眨了眨,「听说园田小姐曾是工联的委员,虽然我没和她共事过。」
那是我和今多家联姻前的事,我也没听园田瑛子提过。
「是在集团广报室成立前吧,我不晓得此事。」
「那个年代的女员工,很多都长年在工会活动。因为女性没办法成为主管。」
园田瑛子是《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实施前,女职员全被概括成「Office Lady」的世代。公司不期待女员工负责庶务范围外的业务,虽然能够免去工作上的重责和调动,但不可能成为管理人员。
「就连现在,集团广报室的总编也不是正规的主管职。即使园田小姐辞掉委员工作,仍是工会成员。」
这应该是事实,只是我不懂兼田委员想暗示什么。
「难不成园田也要求工联调解?」
兼田一阵狼狈,急忙摆手。「不,不是的。关于园田小姐的停职,完全没有我们介入的必要。」
只是——他支吾一会儿,「关于园田小姐停职的理由,杉村先生有没有听说什么?」
我不禁愣住,「没有。」
「因为很突然,她甚至没向编辑部的各位说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事有蹊跷,但那是与暮木老人的真实身分有关的谜团,和公司完全无关。
「由于刚碰上那种事,我并不觉得奇怪。」
「这样啊……」他的银框眼镜又稍稍滑落。
「我和园田总编透过工作,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关系。但这次的事件,纯属飞来横祸,园田小姐一定受到极大的创伤。我不晓得PTSD确切的症状,但如果本人能向不是医生也不是谘询师的我,清楚说明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就没必要停职?」
正因有说不出的苦,才非求助医生不可吧。公车遭到劫持时,一开始园田总编用她一贯的风格对抗老人,却渐渐失去心灵的平衡,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没办法向我坦承自身的状态。她非常好强,应该会觉得没面子,又感到窝囊吧。
兼田委员苦着脸点点头,又忽然抬起眼,低声强调:「抱歉,这件事请不要外传。」
我故意夸张地瞪大眼,回望他的银框眼镜。「什么事?」
「由于被卷入某起事件,留下心理创伤,园田小姐以前也像这样停职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
「园田小姐进公司第七年,约莫是二十八、九岁。」
园田瑛子是大学毕业后进公司,今年五十二岁。「大概二十五年前吗?那真的很久了。」
「是的,算是陈年往事。」兼田委员依然苦着脸。「好像是当时的女员工研修发生状况。」
他不了解细节,也没査到纪录。
「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
「传闻的出处,是工联的伙伴吗?」
兼田委员没有心虚的样子。「是的,对方是和园田小姐同梯的女职员。顺带一提,园田小姐那一梯的女员工,只剩她一个人,其他全部离职。而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当时不在现场,不清楚详情。」
据兼田委员说,由于那起「事件」,园田瑛子才会在今多财团总公司的员工中,受到另眼相待。
「原来园田瑛子跟我一样,是『特别』的。」我语带挖苦。
「不是那种意思。」兼田委员一本正经。「不过,园田小姐被卷入的那起事件,情节似乎非常严重。传闻会长——当时还是社长,亲自出马收拾善后。」
我顿时忘记冷嘲热讽,打从心底吃惊。
「从此以后,同梯的员工之间有个默契:园田小姐是特别的,所以——集团广报室设立十年以上?」
「十四年了。」
「那名女员工说,园田小姐会被拔擢为总编,也是会长特别关照。」
我模糊地想着,「园田瑛子是今多嘉亲会长情妇」这个根深柢固的流言,也就是误会的源头,是否在于此处?
我直视兼田委员,开口道:
「或许不该问工会委员这种问题,不过,无论曾发生什么事,一个大企业的领袖,会关照一名基层员工长达二十五年吗?」
兼田委员扬起嘴角,眼镜几乎滑落,他用手指推回去。「也对。只是,换成我们的会长倒是不无可能。这是否不像工会委员该说的话?」
我也跟着笑起来。比起假装愤世嫉俗,这样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