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事到如今又想起这些,是因为藏在外套内袋里的东西吧。我紧张的程度几乎不下于第一次来见岳父,请他答应把菜穗子嫁给我的时候。
我按下通行门的门铃,一如往常,回应的是岳父专属的女佣。在今多家为岳父工作的这名女佣,在我们同住(应该更接近寄住)这里的期间,意外地不曾在家中碰过面。
「老爷在等您,请到书房。」
听到女佣的话,我感到怀念与安心。对我来说,岳父的屋子,应该是像这样从外面拜访,然后被带过去的地方,而不是自己落脚定居的地方。
岳父是个爱书人,他的书房称为书库更合适。岳父一身和服打扮,似乎在休息,刻着深深皱纹的眼角透出些许疲惫之色。
「刚刚来了个麻烦的客人。」
我在来访时的固定座位——岳父的书桌对面坐下。很快地,女佣推来放着酒瓶冰桶和酒杯的推车,我颇为诧异。
「你今天不是开车来吧?陪我喝一杯。」
岳父在自家穿便服接见,又令他疲倦的客人,看来真的相当棘手。我想到自己带来的麻烦,又轻轻按住外套胸口。
「公枝,你去休息吧。」
岳父吩咐摆好下酒起司小碟的女佣。他总是直呼这个女佣的名字。
「好的。那么,我先去休息,老爷请不要过量。」
女佣微笑,岳父苦笑应道:「好、好。」
「我只喝一杯,剩下的都让杉村喝。」
据说产自西班牙北部的白酒冰鎭得恰到好处,沁入舌头,口感不甜。
「你是来问园田的事吧?」
间接照明中,被书籍环绕的舒适沉默,及红酒带来的安宁,遭岳父这句话戳破。
我把酒杯搁到一旁,重新坐正。「是的。」
「花了很久的时间呢,原以为你会更早过来问我。」
「远山小姐也这么说,但我起先并不打算询问会长。」
岳父挑起掺杂白毛的浓眉,「你没从工联的委员那里得到讯息?」
全被他看透了。
「我听到总编以前的传闻。只是传闻,而且内容反倒让谜团更深。」
既然总编健康地复职,就没必要继续追究。
「唔,确实像是你的作风。」
岳父轻轻点头,斟满我的酒杯,犹豫一下,也斟满自己的杯子。
「别告诉公枝。」
「是,我知道。」
我总算也能露出笑容。
「然后呢?你之所以更改方针过来,是状况有变化吧?」
我从怀里掏出匆促到文具行买来信笺写成,收进信封的东西。
「在告诉会长前,希望您先收下这个。」
我起身立正行礼后,双手递交给岳父——今多财团的会长今多嘉亲。
岳父没收下。他瞥一眼我递出的信封,应该也看到上面的字,却问:「那是什么?」
「辞呈。」
岳父困倦般缓缓眨眼,杯中酒液没晃动。
「放在那里。」
我照做。小心翼翼放好收着辞呈的信封,没让信封歪斜。
「总之先坐吧。」
我顺从地坐下。
「如果是必须压低音量才能谈的内容也没办法,但今天助听器的心情不太好,可以尽量用平常的音量说话吗?」
约一年前,岳父开始使用助听器。他感冒躺了几天后,变得有些重听,尤其左耳的听力大幅衰退。立刻订制的助听器是德国产品,配合使用者的听力一个个手工制作,性能非常卓越。但岳父说,助听器的心情不好,每天都不太一样。或许有时岳父的身体状况和助听器的状况不太对盘。
我坦白道出一切。连今晚在投币式停车场的迷你巴士里,与人质伙伴的对话内容,都尽可能正确重现。
这段期间,岳父喝光一杯,又毫不犹豫地斟满。
「原本我应该直接询问园田总编,当时她与暮木老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不,没办法吧。」岳父当场否定。「园田不会告诉你。不,是说不出口。」
「观察总编的情况,我也这么认为。」
「嗯,你的判断是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推论有问题,岳父继续道。
「即使分析暮木与园田的对话,推测出他的身分,不见得能成为找到金钱来源的直接线索。」
「可是,如果知道他的职业——」
「就算知道,也是以前的事吧?不可能是现在的职业。追查暮木希望警方带来的三个人身分,想必会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岳父略微偏头。
「不过,要让那三个人开口,也许先厘清暮木的底细比较好。」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把玩着酒杯。
「底细?」我复述,岳父缓缓点头。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可能当过教师,负责谈判的山藤警部也有同感。」
嗯,岳父小声应道。「这种情况怎么形容?虽不中亦不远矣。不是有一个词就能表达的说法?年轻人用的……」
我努力思索,「差一点?八九不离十?」
这只能算是一般说法吗?
「不——对对对,是擦到边。」岳父终于想起,笑道:「不过,我纯粹是从园田的言行来推测,一样仅仅擦到边,搞不好根本落空。你就以此为前提,姑且听之吧。」
暮木这个人——岳父放低音量。
「应该是『教练』吧。」
教练。听到这个词,我想到的是跟在运动选手身边,训练他们、帮助他们进行健康管理的人。
「跟运动员没关系,最近这个词应该已不用在我说的那种意义上。」
岳父放下酒杯,双肘靠在桌上,十指交握。在书房摆出这种姿势时,比起企业家,今多嘉亲更像学者或思想家。
「一九六〇到七〇年代中期,也就是高度成长期,企业的新进员工研修和主管教育中,曾掀起一股sensitivity training的风潮。」
有时也取字首,称为ST。直译过来,就叫「敏感度训练」,但日语译文不太普遍。
「是训练企业人士的——敏感度吗?」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惊讶,岳父苦笑道: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训练企业战士』吧。」
能够二十四小时,为公司卖命的战士吗?
「借由挖掘个人的内在,活化个人的能力,同时培养协调性,让个人能在小团体中发挥适当的功能。」
「挖掘内在,听起来像心理治疗。」
「没错,ST是心理治疗。不过,跟最近一般的心理谘询不一样。最终目的是锻链个人,让个人的能力开花结果,或全面提升,因此并非治疗性。ST的要求更严格。」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ST的教官就称为教练,」岳父接着道:「教练不是一对一指导学员。学员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小团体,五至十人,最多二十人左右。每个小团体有一名或两名教练,负责教育与统率成员。」
「以那种形式挖掘个人内在……」我低喃,「还是很像团体心理谘询。让参加者抒发内心,然后针对发言进行讨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