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他还会说话,也没倒下,只是傻在原地,感觉似乎没那么痛。」
人被刀刃刺中死亡的情况,大部分是失血过多。若是剧痛或一口气大量失血,引发失血性休克,会失去意识,不尽快抢救就会丧命。
但偶有刺入的刀子堵住伤口,发挥栓子作用的情形。虽然是暂时性的,但本人不会感受到太大的创伤。当然,体内已缓缓出血,要是拔掉刀子,就会血流如注,也会产生剧痛,必须让插进身体的刀子维持原状。
「他反复安慰我:『不要紧,绘里子冷静点。』」
——我没怎样啊,只是有点痛。没事的,别叫救护车。
「他表示会想办法解决。」
实际上,他的确想到一个很棒的「办法」。
高越胜巳认为,只要推给足立则生,坚称是他刺伤的就行。
「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高越胜巳把混乱的井村绘里子留在原地,重新穿上外套,遮住插在身上的水果刀,走出公寓。
「他吩咐我,在他回来以前,绝对什么事都不要做,也不要见任何人。」
然后,他前往足立则生工作的报纸贩卖店。
单程距离一百公尺。平常的话,应该是再轻松不过的路程。然而,高越胜巳胸口插着刀子。即使运气好,出血被堵住,一旦走动就不可能不疼痛。
「高越先生平常注重健康吗?比方在慢跑之类的。」我出声。
井村绘里子点点头,流露「为何问这种问题」的困惑眼神。
「他是健身房的会员,很在乎身材,认为有啤酒肚很逊。」
大概是幸运,再加上平素的锻链吧。肌力强,心肺功能佳,而且体力充沛。多么惊人的体魄,多么敏捷的思绪啊。
刚出事的时候,高越胜已脑中浮现的解决之道,确实是神来一笔。只要全部赖到足立则生头上,不仅能守住井村绘里子和肚里的孩子,还能除掉惊扰他人生的绊脚石,真是一石二鸟。
「高越先生知道足立则生有伤害前科吗?」
「当时他曾提及,说没问题,警方一定会怀疑他。」
如果蒙上莫须有的嫌疑,足立则生会全力辩驳,也会吐出与高越胜巳的宿怨,有这样的风险。
然而,若足立则生逃亡,情况就不同。
高越胜巳脸色大变,闯进报纸贩卖店骂人,大叫「他想杀我」,再落荒而逃。这出戏最大的目的,当然是做给周围的目击者看,但应该有次要的目的:让足立则生发现自己被逼到棘手的死胡同。我陷害你喽,你要怎么办?
足立则生选择逃亡。高越胜巳是不是早料到这种可能性?他以前利用过足立则生,再次利用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对足立则生的个性了若指掌。在高越眼中,足立则生只是颗棋子、受骗的傻蛋。受骗的人是自己笨,上当也是活该。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
但高越胜巳仍握紧井村绘里子的手,反复叮嘱,要她套好说词。非常简单,弄对顺序就好。我回家,听到你又被足立纠缠,火冒三丈地跑去找足立算帐,却被那家伙刺伤。记住没?这就是事实。那家伙是騒扰你的跟踪狂,记好了吗?
「他摇摇晃晃,与其说是坐下,更像是腿软,可是嘴巴还讲个不停。他求助般抓住我的手……」
井村绘里子的手往孕妇装抹了抹,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仿佛那污秽残留至今。
「他不停强调是为了宝宝,为了宝宝……」
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不再出现泪痕。从眼睛和嘴唇吐出的话语,也都干透。
「刀子呢?你拔起来了吗?」
不能就这样扔着,那是凶器。如果被发现凶刀来自高越和井村的自宅,那场戏等于白演。
井村绘里子眼神迷茫飘移,摇摇头。
「是他自己拔的。」
流好多血。她低喃着,双手掩面。
「他要我把血冲干净,我照做后,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把水果刀是高越胜已为两人的新生活买的,是银器餐具组之,收放在天鹅绒内里的盒子。刀子至今仍放在原处,警方没怀疑,也没进行调查。
井村绘里子浑身发抖,北见夫人抚着她的背。
「我知道刀子一拔掉,他的性命也会跟着消逝。」
——啊啊,他要死掉了。
「地板上蓄积出血泊,愈来愈大,可是我……」
还在洗水果刀,擦干后放进收纳盒。
「是为了宝宝,为了宝宝……」
低沉的呢喃也在颤抖。
「全是为了宝宝。原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生,那个时候,却满脑子想着是为了宝宝……」
她放下手,垮下肩,抬起头。那双眼睛十分空洞,没有注视任何事物的力量,尽是一片虚无。
「如果说出一切……」
她又开始摇头,似乎没办法静静不动。
「我的宝宝就会变成诈欺师的小孩、杀人犯的小孩,岂不是太没天理?」
听见她不寻求回答的呢喃,北见夫人意外强烈地反驳:
「没错,太没天理。你的想法错得离谱,宝宝是你们的孩子,但孩子不是生下来背负你们的罪。」
井村绘里子顿时一愣,眨眨空洞的双眼,望向北见夫人。早该干涸的泪水又涌现。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脑海浮现一个画面。奢华的公寓一室,倒在血泊中的高越胜巳。他逐渐死去,生命慢慢脱离身体。井村绘里子望着这一幕,是不是也像这样不停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时间冻结般,只有两人的场面。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靠近。
她以为不可能顺利。
她以为一定会有人怀疑,识破真相。她以为这种谎言不可能成功。
然而,没有人怀疑她,没有人揭穿她。
「我一直在撒谎。」
因为肚里的孩子父亲命令她这么做,恳求她这么做。
「每个人都被我骗了,却没人发现。大家都对我好,同情我。」
可是——井村绘里子抱住肚子。
「这孩子知道我是个骗子,因为他流着我的血。我不能再继续骗下去。」
井村绘里子放声大哭。这不是即将成为母亲的年轻女子的哭法。在她腹中成长的孩子,不久足月呱呱坠地,过两、三年后,一定也会是这样的哭法吧。妈妈,我跌倒了。妈妈,肚子饿了。妈妈、妈妈、妈妈。
「那就不要再继续撒谎。你已这么决定,对吧?所以你才会过来这里,不是吗?」
井村绘里子紧闭双眼,不断点头。
「我们去找警察吧,我陪你。」
在母女般相拥的两名女子旁,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桌上的档案——北见一郎留下的档案。
※
报导非常迅速。尽管这起案件十分离奇,报导内容却相当正确。
这表示井村绘里子的供述就是如此前后一贯,値得信赖吧。傍晚的新闻只有相关事实的报导,但晚上九点的新闻,还播出捜査总部的记者会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