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以为井村绘里子终于停止眨眼,没想到她脸一歪,笑出声。
「不是跟骗子没两样,高越真的是个骗子。看过档案,我总算明白。他在认识我前,就靠诈骗赚钱;认识我后,为我在店里砸下的钞票,也都是骗人赚来的。」
她发出痉挛般的刺耳笑声,突然撝住脸。
「我居然和一个骗子上床,还怀着他的孩子,怎么办?」
她抱住头用力摇晃,然后挺起身体,几乎要咬上去般逼近北见夫人。
「那份档案是真的吧?上头写的是真的吧?」
北见夫人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肩膀,左手温柔地按着她的胳膊。
「你上门拜访,就是想知道这件事吧?」
井村绘里子的眼眶湿润,一次又一次点头。「是足立先生告诉我这里的。」
拿到档案三天后,井村绘里子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被叫住。虽能理解足立则生的心情,但观察井村绘里子的行动,在她身边徘徊,遭指控是跟踪狂,或许也是自找的。
——太太,你看过档案吗?
「我说想和写这份档案的人碰面,进一步了解,不料足立先生表示……」
——那名侦探已过世,可是他太太还在。她应该会告诉你,她丈夫生前是个正派的侦探。
「他要陪我一起来,但我拒绝,请他告知地点,并表示我会独自前往。可是,足立先生担心我只身行动,于是我回嘴说会带高越同行。」
足立即生非常惊呀。
——高越承认那份档案是真的?
「他似乎认定高越不可能承认。大概是我很激动,脸色骤变……」
——对不起,你先冷静下来,这样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我匆匆逃回家,但他当时的表情,像随时会哭出来。」
即使和周围的人沟通有问题,足立则生并非心性恶劣的人,反倒具备有些不知通融的强烈正义感。他应该晓得高越胜巳的所作所为,井村绘里子没有任何责任。尽管明白,却不断纠缠她,向她揭露腹中孩子父亲的过往,他或许也感到羞耻。
「绘里子小姐,我端水给你好吗?」
听到北见夫人的话,不等井村绘里子回话,我就从椅子上站起。拿起倒扣在沥水篮的杯子,我扭开水龙头,北见夫人的话声传来:
「杉村先生,请倒宝特瓶的水。那是天然水。」
我倒好水,只见两名女子依偎在沙发上。空调静静吐出暖风。
「常温的水比较好,喝太冰对身体无益。」
北见夫人把杯子交给井村绘里子。接杯子的手颤抖,嘴唇也在发抖,井村绘里子像刚学会怎么用杯子的孩童,小心翼翼啜飮。
「绘里子小姐,你一个人住在公寓吗?」
井村绘里子拿着杯子点头。
「有没有人能陪你,或让你寄住?父母或兄弟姐妹住在附近吗?」
冷不防地,仿佛刚喝下的水直接溢出,泪水滚落井村绘里子的眼眶。
「我没有父母,他们都已过世。」
她的话声哽住,眼泪滴进水杯。
「我小学二年级时,他们被债务逼得一起自杀。」
父亲是一家小工厂的老板,她哭着继续道:「虽然规模小,不过在当地颇有名,专门制作泥水匠的抹子。利润很少,日子总是勉强过得去而已,但他是个了不起的亲。」
他是被骗了,井村绘里子悲痛道。
「他碰上支票诈骗,背负一大笔债,房子和工厂都遭查封。」
北见夫人搂住她,像拥抱一个被恶梦惊醒而哭泣的孩子。
「——你一定很难受。」
「我没有人能依靠。因为欠债,亲戚都对我非常冷漠。我一直是一个人活过来的。我没上过什么学,找不到工作。即使明白自己不适合,还是只能做酒店小姐。可是、可是……」
我活得正正当当。
「我一个人活得正正当当,怎会跟那种——」
那种诈欺师。
「我跟一个能够满不在乎行骗的男人在-起,甚至怀上他的孩子。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她哭着不停地问,双手抓住救命绳般紧握杯子。北见夫人温柔地拿开杯子递给我,使个眼色,我点头回应。我们的想法一致。
我尝过那种膝盖颤抖,或者说膝盖以下瘫软的滋味。
那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也不是初次经历的感觉,我碰过两三次。当谜团解开、迷雾散去,看见原本隐藏的事物时,总会陷入那种感觉。
「爸妈一定很气我,他们绝不会原谅我。」
「不会的,没有那种事。」
北见夫人吟唱似地说,哄婴儿般轻轻摇晃她。
「你就是没有别人依靠,才会过来吧?」
这个选择是对的。
「你-直独自承受,一定很苦吧。你哭没关系,但千万不能认为爸妈在生你的气。他们怎么可能不原谏你?爸妈会担心你。他们担心你,也担心你肚里的孩子。」
毕竟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孙子啊,北见夫人笑道。井村绘里子紧紧抓住她。
「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我拿出档案,高越吓一跳,却还想笑着隐混过去。他说足立则生脑袋有病,怪我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这根本不像诈骗那么严重。」
对她来说,那番话也形同诈欺。
「高越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我以前告诉他,结果他为我哭了,觉得我实在太可怜,然而……」
他却在她的面前,辩称自己做的不是诈骗那么严重的事。在她眼中,这才是诈欺。
「我提出分手,表示要搬出去。」
「高越先生阻止你……」井村绘里子紧紧抱住夫人,我对着她的背继续道:「但你是认真的。」
井村绘里子咳嗦似地吸气,抽噎又颤抖,仍接着说:
「高越一阵慌乱,气急败坏。他认为我不可能独力养育宝宝。」
——你要怎么生活?那宝宝是我的孩子,怎么能让你乱来?开什么玩笑!
「没错,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他,我是认真的,会独自养大孩子,不会让孩子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渣。」
就算被骂人渣,高越胜巳依然笑着。你一个人才养不起,明明是个落魄的陪酒小姐。
——你跟你爸妈,都是抽到坏签。不过,我会帮你补回来。我是要让你幸福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乖乖听话?
——这世上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钱。弱者只能任强者剥削。
谁教那些人笨,活该被骗。
「我气昏头……」
回过神时,拿着厨房的水果刀。
「我高举刀子吼着,如果他不肯分手,我就要去死。我是认真的,没想到高越扑上来……」
换句话说,那并不是预谋,而是一场意外。高越胜巳想抢下井村绘里子手中的刀子,绘里子抵抗,两人扭打之际,刀子刺进高越的胸口。
「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高越的左胸插着刀子,衬衫渗出血。但他站得挺直,张开双手,不明白自己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