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这是十月初足立先生来访时,我亲手交付的。井村小姐说,足立先生在杀伤事件前拿给她。」
我脑袋一团混乱。足立则生偶遇高越胜巳,前来拜访北见夫人,得知北见侦探去世的消息,只拿到一份档案,失望而归。后来,他设法(以极为笨拙的方式)不断与高越接触,却成为杀害高越的头号嫌犯,目前逃亡中。
「杀伤事件后,警方一直没来找我,原以为是足立先生的档案没被发现,其实是他交给高越胜巳的妻子。」
「这未免太奇怪。」我提出质疑,「读过这份档案,不就知道足立先生有杀害高越胜巳的动机?足立先生以前受骗,协助高越胜巳的不动产诈骗。档案上应该记载着事情始末。」
「所以,足立先生才会交给高越先生的妻子吧。」
为了揭露「你的丈夫曾涉足这样的坏事,是诈骗集团的一分子」,这一点不难理解,但井村绘里子为何没把档案交给警方,而是藏起来?
「不清楚她是否有意隐瞒,也许只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
「没有这份档案,足立先生也够可疑了,实际上他正受到警方追捕。就算她觉得高越先生那种不光彩的往事,不说出去比较好,亦是人之常情。」
「不,我是刻意隐瞒的。」
一道虚弱的话声传来。有时风吹过枯木间隙,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井村绘里子从椅子上坐起,毯子推落到膝盖,脚放下坐直。
北见夫人立刻走近,劝道:「不用勉强起来。」
「对不起,我没事了。」
她刚刚头晕——北见夫人向我解释。井村绘里子似乎觉得很冷,北见夫人扶着她的背说:
「我来开暖气。」
北见夫人操作遥控器,挨坐在井村绘里子旁边。房间狭窄,厨房和客厅的距离也近,我决定不要太靠近两位女士,留在厨房椅子上。
「敝姓杉村,曾委托北见夫人过世的丈夫调査,与他交情不错。」
井村绘里子垂着头,环抱身体点点头。
她腹部的隆起并不明显,菜穗子怀孕五个月时也是这样。身上盖着毛毯,与其说是孕妇,更像是病人。
「我一个人实在不安,所以请他来支援。」北见夫人柔声解释。「外子的工作我完全不清楚,但杉村先生帮过忙,对这些事情颇了解。」
这些事情是哪些事情?听起来有点含糊。
「方便请教你一些问题吗?如果觉得不舒服,请立刻告诉我。」
好的,井村绘里子细声细气应道。
「这份档案,是足立则生给你的吗?」
她又点点头。
「什么时候?」
「案发一周前。」
中午买东西回家,足立则生追上来。
「他表示没有要做什么,叫我不要害怕,浑身冷汗。看上去反倒是他怕极了。」
她的语调像念稿般平板,但感觉不到迟疑。
「他开口请求:太太,拜托,请看看这份文件。」
足立则生把档案塞进她的购物袋,她无法拒绝。接着,足立则生便转身离开。
「我考虑要和高越商量,可是……」
她对档案的标题颇在意,忍不主打开。
「然后,我终于明白高越和那个人起争执的原因。」
井村绘里子的眼神茫然,落在脚边。
「你有没有告诉丈夫这件事?」
沉默片刻,井村绘理子开口:「我没马上告诉他。一提到足立先生,高越就会勃然大怒,激动不已。」
——那家伙又来了?他有没有对你动手?他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你丈夫和足立先生已发生好几次冲突吧。」
「高越说:那个男的在跟踪你。」
此时,井村绘里子第一次抬头看我。「请不要叫他『你丈夫』。」
北见夫人不禁眨眼。
「我不是高越的宠物【注:日语中,先生、丈夫亦有主人之意,所以井村绘里才会这么说】。」
轮到我忍不住眨眼。我知道有些女性和夫妻基于某些观点,嫌恶「夫君、贱内」之类的称呼。不过,为了主张这种观点,当场抬出「宠物」的字眼,未免太极端。
「抱歉。」我行一礼。「那么,后来你也没向高越先生提起档案的事吗?」
井村绘里子垂下头,垮下瘦削的肩膀。室内因空调渐渐暖和,但她依然感到很冷。北见夫人拉起毛毯替她盖上。
「我……曾觉得可疑。」
树干中央开了个洞。在寒风中颤抖、形单影只的瘦弱树木,叶子片片飘零。无力落地的叶子也已枯萎。从小声讲述的井村绘里子身上,我联想到这样的意象。她本身,以及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都是干枯的。
「你是指高越先生吗?」北见夫人问。
「他有钱和没钱的时候,落差非常大,而且好像经常换工作。」
「你们交往很久吗?」
「我和他约莫是三年前认识。他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语毕,她的眼神淡淡含笑。
「我完全不适合当酒店小姐,业绩非常差,没办法在同一家店久待。可是,每次换店,高越就会来赏光指名我。」
我默默听着。
「他就是这么重视你吧。」北见夫人微笑,缓缓抚摸井村绘里子的背。「你们交往三年,一起生活,也有小宝宝,想必很幸福吧?」
听到「幸福」两个字,井村绘里子忽然睁大眼,仿佛在端详过去,再次确定那是否称得上幸福。
「我们会同居,是因为我怀孕。搬到那栋公寓前,我是一个人住。」
房租那么贵的公寓——她摇摇头。「我觉得我们配不上,可是高越乐昏头,说要让我们的孩子在最好的环境中长大。」
家电和家具,都是在搬到那栋豪宅时,高越花钱新买的。
「他开口闭口就是『我们结婚吧』,可是我……」
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我晓得不办结婚登记,小宝宝就太可怜了。不过,我实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生下高越的小孩。怀孕是个过错,告诉高越,也是个过错。」
早知道就打掉,她低喃。话声干枯,眼神干燥。
「所以你们没去登记?」
北见夫人的问话,也变得轻声细语。
「高越找到那栋公寓,办理租屋契约时,他的公司遭举发。」
他在一家贩卖健康食品的公司工作。
「说是新产品广告违反药事法。他们宣传,只要吃那款产品,癌细胞就会消失。」
这类夸大广告并不罕见,这类检举也不稀奇,应该没变成大新闻吧。我没印象,北见夫人似乎也不知道。依我的调查,那家公司的官网并未登出类似的道歉启事。
「我非常讨厌那种事。」井村绘里子摇头。「我希望他辞职,质问那不是诈骗吗?可是,高越说那是广告代理商擅自做的宣传,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频频眨着干燥的双眼。「我觉得这个人果然不对劲。他自称是脚踏实地的上班族,但不是在公司上班的人,就是脚踏实地的好人吧?在形同诈骗集团的公司上班,明明知情却助纣为虐,跟骗子没两样。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