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不愧是冲过头小姐。」
这次调査中,前野不经意提起此事,坂本竟脸色大变。
「别人瞧不起你,你还笑!」
然而,在调查过程中,要是她做出冒失的举动,或对迟迟没有成果感到疲倦,为了振作而说出乐观的想法时,坂本就会完全忘记曾为此愤慨,当面骂她:
「你就是这样,才会被笑是冲过头!」
「你是真傻了吗?」
于是,两人不止一次发生争吵,关系紧绷。
如果坂本只是为迟迟摸不到吊在眼前的大把钞票——可能改变人生的财富而烦躁,迟早会平静下来。若这样的烦躁与其他思绪产生化合作用,就有些棘手。
不管众人做出何种结论,唯独不欢而散,我想避免。感觉田中会骂「多大年纪的人啦,说那种漂亮话有什么用」,不过我对于共度那段不仅是异常及特殊,更是特别的几小时的人质伙伴,怀有特别的感情。
决定与菜穗子共度一生时,我将过去人生得到的、身边绝大部分的关系都切断。至今我仍不后悔,但很难再禁得起断绝关系的痛。
在千叶车站下特急列车,我在站前搭上计程车。柴野司机的公寓旁有间大邮局,几乎不用找,约五分钟就抵达。那是一栋整洁的三层公寓,似乎有空房,挂出房仲公司的看板。
二楼的二〇二室。我按下门铃,柴野司机神情有些紧张地现身。
「谢谢你特地过来,对方刚到。」
她望向里面的房间。整洁的脱鞋处,疑似佳美的小运动鞋旁,并拢摆着一双黑包鞋。
「不好意思,屋里很乱。」
随柴野司机进屋,一名穿正式裤装的中年女子,从双人座布沙发站起。头发绑成一束,几乎脂粉未施,也没戴饰品,只戴腕表。
「这是杉村三郎先生。」
柴野司机介绍,我们笨拙地互相行礼。女子的嘴巴抿成一字型,显得非常僵硬、顽固,教人怀疑是不是遭到缝合?
我掏出今多财团的名片。
「我知道各位都是正派人士。」
迫田女士的女儿拿著名片,发出意外软弱的声音。
「我是迫田丰子的女儿,名叫美和子。」
她再次深深行礼。
「当时家母受到大家照顾了。我从柴野小姐和警方那里听到很多。家母是那种状况,一个弄不好,可能害大家遭遇危险,大家却仍保护她,非常感谢。」
「不是我们,全是柴野小姐的功劳。是柴野小姐保护迫田女士。」
柴野司机低头沉默着。我们呈三角形围坐在树脂圆桌旁。在三角的顶点之上,将建构出怎样的建筑物?从迫田美和子险峻的眉毛角度,及再次紧抿的嘴唇,仍看不出端倪。
「听说事件以后,迫田女士的状况不太理想,不知现在呢?」
美和子的薄唇开启:「身体状况稳定。她的宿疾不少,不过有在吃药……」
「她的膝盖不好吧?」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年纪大,加上长年看护太劳累。」
看护?当时迫田女士说她母亲住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还提着大波士顿包。
可能是看到我的表情,美和子细声继续道:「家母独自照顾她的母亲——我的外婆,超过十年。从外婆脑梗塞倒下后,她就一直陪在身旁。」
迫田丰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能帮忙。
「头两年,外公身体还好,能一起照顾外婆。讽刺的是,外公反倒先走……」
要是我住在附近就好了,美和子说着,嘴巴又抿成一字型。
「但我单身,工作经常调动,没办法帮忙。」
虽然辛苦,却非罕见的例子。
「家母很早就和家父——和丈夫死别。她的人生相当劳苦。」
美和子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声音虽小,但有些急促。
「去年九月外婆过世,家母总算能轻松一些——虽然这么说对外婆过意不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没想到错得离谱。」
从她说话的方式,我联想到某个景象。只能在电影和戏剧中看到的景象。
——告解的信徒。
我犯了罪。在天主教堂的小告解室里,面对只看得见影子的神父忏悔的信徒。
「家母出现痴呆的症状。卸下照顾外婆的重责大任,她顿时失去支柱。如两位所知,家母不是完全痴呆,但自从外婆过世,她有时会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外婆直到最后神智都很清醒,是个坚强的人。」
我望向柴野司机,她点点头。
「恕我冒昧,」我平静地问:「迫田女士的母亲——你的外婆,早就过世了吗?」
迫田美和子挺直腰杆,转向我,犹如隔着告解室门缝接受神父的询问。
「我们在公车里,听到迫田女士说,她是去探望住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母亲。」
迫田美和子双手在膝上交握。这姿势也像祈祷的信徒。
「家母如此深信。在家母心中,的确是这样。」
她闭上眼,眉间挤出浅浅的皱纹,忽然摇头。
「不,家母其实知道外婆已死,没能住进『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可是她不想承认,美和子解释道。
「她希望外婆还活着,住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受到完善的照顾,过着比母女挤在狭窄老旧的家里更舒适的生活。若不这么想,她无法承受。」
所以,迫田女士就像真有年迈的家人住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一样,定期去探望。
「每周一到两次,她会在中午或晚饭时间外出,说要协助外婆进食。偶尔会一大早过去,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待到太阳西下。」
虽不忍心,我仍不能不问:「实际上,她都在做些什么?毕竟你的外祖母不可能在那里。」
「地方那么大,总有事情可做。」
确实,「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占地中,也有对外开放的公园。
「会面期间,设施里的访客空间都是开放的。虽然没办法进去安养院的建筑物,但若独自坐着,呆呆地打发时间,应该不至于被指责,或被赶出来。」
美和子总算抬头,放在膝上的手握得更紧。「其实,我随家母去过两、三次。我也会担心,家母到底都在做什么?」
「嗯,这是当然。」
美和子微微耸肩一笑。看在我眼里,那表情像在哭泣。
「说来好笑,漫无目的地前去,坐在开放空间的长椅或公车站,望着往来的人群,总觉得心情平静许多。我渐渐觉得外婆真的在那里,就住在奢侈漂亮、令人安心的机构,过着幸福的日子。」
然后,我无法再责备家母,要她别做这种傻事——美和子接着道。
「幸好家母没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我想让她做到满意为止。我反倒经常打电话给家母,问她今天奶奶怎么样?」
她一手按着脸,露出笑容。这次看起来像在呜咽。
「家母总是开心地告诉我:奶奶过得很好。连三餐的菜色、机构里有些什么活动,她都了若指掌。比方今天的午餐是焗烤,体操教室的时间更改,下周有烟火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