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者
哈利简明扼要地表明来意,女前台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并为他们指引方向。
两人一言不发地等着电梯,但哈福森看见哈利的眉间沁出汗珠。他知道哈利不喜欢乘电梯。两人来到五楼,哈福森小跑跟上哈利,穿过黄色走廊。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开着。哈利猛然停步,哈福森差点撞了上去。
“你好。”哈利说。
“嘿,”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又是你?”
哈利庞大的身躯挡住门口,哈福森看不见里面说话的人,但他注意到哈利的说话声音变了:“对,又是我。总司令在吗?”
“他在等你,直接进去吧。”
哈福森跟着哈利穿过小前厅,对桌前那个有少女般外表的女子点头致意。总司令办公室的墙上装饰着木盾、面具和长矛,满满的书架上放着非洲人偶和照片,哈利心想那应该是总司令的全家福照片。
“谢谢你在忙碌之中同意接见我们,埃克霍夫先生。”哈利说,“这位是哈福森警探。”
“真是惨事一桩,”埃克霍夫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指了指两把椅子,“记者已经缠了我们一整天了,先跟我说说目前你们有什么发现吧。”
哈利和哈福森交换眼神。
“我们还没打算公布调查发现,埃克霍夫先生。”
总司令双眉一沉,露出威严的神情。哈福森轻叹一口气,准备再次目睹哈利和别人针锋相对。但总司令的眉毛立刻扬起。
“请原谅,霍勒警监,这是我的职业病,身为总司令,我有时会忘记,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向我报告。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简单来说,我想知道你能否想到任何可能的行凶动机。”
“嗯,我自己也思考过这件事,可是很难想出什么动机。罗伯特很混乱,但心肠很好,跟他哥哥很不一样。”
“约恩心肠不好?”
“约恩不会混乱。”
“罗伯特到底卷入了什么混乱的事?”
“卷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罗伯特的人生没有方向,不像他哥哥。我跟他们的父亲约瑟夫很熟,约瑟夫是我们最优秀的军官之一,但他失去了信仰。”
“你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可以简单地说说看吗?”
“这是个好问题,”总司令浓重地呼了口气,望向窗外,“约瑟夫在外国传教时,正好当地发洪水,那里很少有人听说过上帝,而他们正在大量死亡。根据约瑟夫对《圣经》的解释,一个人除非接受耶稣,否则不会得救,最后只会堕入地狱里被火焚烧。当时约瑟夫分发药品,水中有许多山蝰出没,很多人都被咬了。虽然约瑟夫和他的团队带去了一整箱的血清,但他们到得太晚。这种蛇的毒液可以溶解血管壁,使中毒者的眼睛、耳朵和身体其他孔洞出血,一两个小时之内就会死亡。我见识过这种毒液的威力,当时我在坦桑尼亚当兵,见过人被山蝰咬了之后的样子,非常恐怖。”
埃克霍夫闭了一会儿眼睛。
“可是在其中一个村子,约瑟夫和护士正在给一对罹患肺炎的双胞胎注射盘尼西林时,双胞胎的父亲跑了进来,说他刚刚在稻田的水里被山蝰咬了。约瑟夫手边还剩一剂血清,他吩咐护士把血清装进注射器,给那名男子注射,然后就跑去外面上厕所,因为他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胃痛腹泻。他在水中蹲下之后,睪丸竟然被山蝰咬了一口,他放声尖叫,于是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到屋内,护士说那个异教徒不肯打血清,因为他知道约瑟夫也被咬了,他希望把那剂血清让给约瑟夫。他说如果约瑟夫活下去,可以拯救无数孩子的性命,而他只是个失去农田的农夫而已。”
埃克霍夫吸了口气。
“约瑟夫惊恐万分,完全没想到拒绝,立刻叫护士帮他打血清。后来他开始哭泣,那个农夫便安慰他。最后他打起精神,叫护士问那个异教徒是否听说过耶稣,但护士还没来得及问,农夫的裤子就开始被鲜血染红,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埃克霍夫看着他们,仿佛在等待故事沉淀。哈利心想,训练有素的传教士会为了达到效果而停顿。
“所以那个男人现在在被地狱之火焚烧?”
“根据约瑟夫对《圣经》的理解,是的。不过现在约瑟夫已经退出教会了。”
“所以这就是他失去信仰、离开挪威的原因?”
“他是这样跟我说的。”
哈利点了点头,对着他拿出来的笔记本说:“所以现在约瑟夫·卡尔森正遭受煎熬,因为他无法接受……呃,信仰的矛盾。我这样理解对吗?”
“这正是令神学家头痛的领域,霍勒,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我是警探,我相信证据。”
“意思是……?”
哈利瞥了一眼手表,迟疑片刻,用平淡的语调快速回答。
“我对于宣称信仰就是天堂门票的宗教抱有疑问,换句话说,我认为这种宗教是要人改变常识,去接受理智所否定的事。历史上有很多独裁者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让知识分子归顺,他们说世界上有那个更高的存在,却又不提出证据。”
总司令点了点头:“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对意见,当然,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意见的人。但是有很多比你我更有智慧的人都有信仰,这对你来说不是互相矛盾的吗?”
“不会,”哈利说,“我见过很多比我更聪明的人,他们杀人的理由你我都无法了解。你认为杀害罗伯特的凶手会不会是针对救世军而来?”
总司令立刻下意识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我不认为这是某个团体基于政治理由而做出的行为。救世军在政治议题上一向保持中立,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二战期间,我们甚至没有公开谴责德军占领挪威,只是继续进行我们的工作。”
“真是可喜可贺。”哈福森淡淡地说,被哈利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
“我们只对一八八八年的一场入侵行动献上祝福,”埃克霍夫毫不退缩地说,“那年瑞典救世军决定占领挪威,于是奥斯陆最贫穷的工人区有了第一个救济站。你知道吗?那里就是你们警察总署所在的地区。”
“我想不会有人因此而痛恨你们,”哈利说,“我觉得现在的救世军比以前更受欢迎。”
“这可难说了,”埃克霍夫说,“很高兴挪威人民能信任我们,这我们感觉得到,但征兵的成果差强人意。我们在阿斯克的军官训练学校今年秋天只来了十一名学生,但宿舍房间却可以容纳六十人。另外在很多问题上,比如说同性恋,我们坚持遵守《圣经》的传统解读。不用说,我们在各个方面都不受欢迎。但我们会赶上的,一定会的。比起竞争者、那些更为自由的团体,我们只是慢了一点而已。但你知道吗?我认为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慢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对哈福森和哈利露出微笑,仿佛他们已表示同意。“无论如何,年轻一代将会接手,我想他们会有年轻的观点。最近我们即将任命新的行政长,许多年轻人都报名了。”他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