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她顺着铺了地毯的楼梯往上看,发现妹妹们都不在家。大厅里的钟嘀嘀嗒嗒地走着,她陷入短暂的错乱当中,以为大家都走了——妈妈,爸爸,还有小弟——就剩她一人和白色床单下盖着的东西。这个念头让她后背感到一阵寒意。尔后,客厅里传来一阵响动,她转过头,看见父亲站在没点火的壁炉边,一只手放在身边,一只手捏成拳头搁在木头的壁炉架上,整个人显得非常僵硬。“上帝保佑,我妻子有幸活了下来。”他说。
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应该坐在门廊的某个位置,洛瑞尔看不见他。“我理解你的感受,尼克森先生,同时我希望你也能够理解,这是我们的工作。”屋里的灯把敞开的门廊照得亮堂堂的,洛瑞尔踮着脚走到灯后面。母亲坐在扶手椅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弟。洛瑞尔看见他天使般可爱的侧脸,他靠在母亲的肩上,肥嘟嘟的小脸儿都被挤得扁平了。
除了爸爸和妈妈,房间里还有两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秃头的男人,窗户边有一个年轻男子拿笔在记着什么。洛瑞尔意识到,他们可能是警察。他们当然是警察了,这里刚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阳光灿烂的花园里还有一具白被单裹着的尸体。
年纪较大的警察问:“你知道他是谁吗,尼克森太太?你之前见过他吗?有没有这种可能——你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母亲没有回答,或者说,没人听清了她的话。她对着小儿子的后脑勺小声说着什么,嘴唇轻轻地嚅动着。爸爸大声替母亲说:“不认识,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妻子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如果你是在问我的话,我觉得他可能是报纸上说的那个专门骚扰野餐者的人。”
“所有的线索我们都会排查,尼克森先生,请你相信这一点。但此刻你家的花园里摆着一具尸体,而你太太是唯一的目击者。”
爸爸发怒了:“那个男人攻击我的妻子,她不过是自卫而已。”
“你目击了这个过程吗,尼克森先生?”
年长警官的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这让洛瑞尔有些惴惴不安,她往后退了一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这儿,他们也没必要知道。她可以悄悄溜走,爬上楼梯,小心翼翼不让吱嘎作响的地板发出声音,然后蜷缩在床上。成人世界里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就留给大人们去思考吧,等这一切都结束,父亲和母亲自会来找她,告诉她一切都平息了——
“你当时在现场吗,尼克森先生?你是否看见了整个过程?”
洛瑞尔最终还是留在了房间内,这里灯火通明,和黑暗的大厅截然不同。屋里的人也奇奇怪怪,父亲紧张的语气和僵直的身体似乎暗含着某种重要的信息。她向来喜欢凑热闹,即便没人向她寻求帮助,她也想站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就像小时候害怕错过精彩的事情而不想睡觉一样。
她很震惊,她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终于还是从幕后走到了舞台正中央。“我在现场,”她说,“我看见他了。”
爸爸吃惊地抬头看着她。他匆匆忙忙地扫了妻子一眼,随后又看向洛瑞尔。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嗓音沙哑,语速飞快,像是动物发出的咝咝声:“洛瑞尔,别在这里添乱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妈妈,爸爸,还有那两个警察。洛瑞尔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至关重要。她避开父亲的目光,开口说道:“那个男人从房子后面绕过来,他想抢走小弟。”事情真是这样的吗?洛瑞尔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这样。
爸爸皱起眉头:“洛瑞尔——”
洛瑞尔加快语速,决心也更加坚定。为什么不站出来呢?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不用悄悄躲进自己的卧室等大人来搞定一切。她是家庭一员,她也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她也很重要。屋里的灯光似乎更亮了,年长警察的目光投向洛瑞尔。“他们争执起来,我看见了,那个男人动手打我母亲,然后……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
似乎有一分钟左右,房间里没人开口说话。洛瑞尔看了看母亲,她没有继续对小弟轻声低语,而是抬起头看着洛瑞尔。有人泡了茶——这么多年过去了,洛瑞尔还是记得这个细节——有人泡了茶,但没人喝它。茶杯孤零零地放在房间四周的桌子上,窗台上也放着一杯。大厅里的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最后,坐在沙发上的秃头警察清了清嗓子,问道:“是这样的吗,洛瑞尔?”
“是的,警官。”
爸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气球突然泄气一样。他指着洛瑞尔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颓败感,“我的大女儿。”
沙发上的警察看了看洛瑞尔,嘴上扯出一个微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洛瑞尔,你最好还是进屋坐下来,把你看见的从头到尾都告诉我们。”
5
洛瑞尔把事情如实告诉两位警察。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父亲不情不愿地鼓励了她几句,然后她就开始回忆下午发生的一切。她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实相告——她当时在树屋里看书,看见男人往格林埃克斯农场走之后就开始观察他。
“你当时为什么想到要观察他?他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引起你的注意了吗?”从警察的语气和表情中,洛瑞尔看不出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洛瑞尔皱了皱眉头,她焦虑地回忆着每个细节,想让大家知道自己是个有价值的目击者。是的,那个男人的确有些不寻常。虽然他没有奔跑吵闹或是有其他奇怪的举止,但他——洛瑞尔看着天花板,想找出合适的词来描述当时的感觉——他看上去用心险恶,自己被吓到了。对,用心险恶,洛瑞尔重复了一遍,为这个词的贴切感到欣慰。她也说不出个中缘由,但她当时的确有些害怕。
会不会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影响了她的第一印象?让平平常常的事物看上去充满危险?
不,洛瑞尔非常确定,男人身上有某种令人恐惧的特质。
年轻警官在记事本上匆匆写下谈话记录。洛瑞尔舒了一口气,她不敢看向父亲和母亲,害怕自己一看到他们就会失掉所有的勇气。
“他是什么时候到达你家的呢?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鬼鬼祟祟地转过墙角——一般情况下,来做客的人不会这样——然后我母亲就和小弟一起出去了。”
“你母亲抱着你弟弟吗?”
“是的。”
“她手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有。”
“什么?”
洛瑞尔咬了咬腮帮子,回想着那一道银光。“她拿着蛋糕刀。”
“你认识那把刀?”
“每个值得庆贺的重要时刻,我们家都会用那把刀来切蛋糕,刀柄上还系着一条红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