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薇薇安翻来覆去地看着项链,她打开项链坠子,看了看里面的照片。“你是怎么得到我的项链的?”她逼问道,冷酷的声音让桃莉不由自主地有些畏缩。她们经常在路两边的窗户里看见彼此,桃莉还构想了许多关于她们的未来。薇薇安难道没意识到她们对彼此的意义吗?她难道不期待桃儿和薇薇的传奇友谊吗?“你把项链掉在食堂,被霍斯金斯太太捡到,她请我帮忙还给你,因为……”因为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好朋友,是同样的人。“……因为我们是邻居。”
薇薇安抬了抬两条好看的眉毛,盯着桃莉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脸上的神情有所缓和,甚至轻松了许多。“好吧,我明白了。这位女士是格温多林夫人家的佣人。”
她说出佣人这个词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亨利,后者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桃莉想起他刚才提到自家因偷窃而被打发走的那个女佣。亨利看着那条贵重的项链,问薇薇安:“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薇薇安似乎很厌恶这个说法,“亲爱的亨利,我的朋友你都认识。”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很奇怪,可她一直坚持说是你的朋友。”他转向桃莉,眉头因怀疑和烦恼而深锁。桃莉知道,他对自己很失望——甚至更糟,他脸上的表情还有厌恶。“史密森小姐,”亨利说道,“谢谢你把我妻子的项链还回来,不过,你该走了。”
桃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马上就会醒来,发现自己正跟薇薇安和亨利谈笑风生。大家喝着威士忌,坐在一起,讨论生活的考验。她和薇薇安坐在沙发上,讨论着怀丁汉姆夫人,咯咯直笑。亨利宠溺地看着她们,感叹她俩真是天生的好朋友,自己拿她们简直没办法。
“史密森小姐?”
桃莉努力让自己点点头,拿起手提包,沿着来时的路匆匆折回门厅。
亨利·詹金斯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帮桃莉把门打开了。他的胳膊挡在前面,桃莉只好站在那儿,等他让自己离开。亨利似乎在思索该说些什么。
“史密森小姐?”他的语气像是在对一个傻小孩说话——噢,更糟,是一个忘了自己身份,幻想自己遥不可及的生活的卑微女仆。桃莉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要晕倒了。“走吧,做个好姑娘。”亨利说道,“好好照顾格温多林夫人,别再给自己惹麻烦了。”
门外已经起了淡淡的暮色。桃莉走过街道,碰见下班回来的基蒂和路易莎。基蒂看见桃莉时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桃莉没跟她微笑,没跟她挥手,甚至都没有个好脸色。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怎么有心情跟人打招呼?她所期望的一切,她所有的希望都残忍地破灭了。
17 2011年,剑桥大学
雨停了,层层叠叠的云雾里躲躲闪闪地出现一轮满月,银色的光辉透过云层,洒满大地。洛瑞尔从剑桥大学图书馆出来,坐在克莱尔学院的小教堂外面,等待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晚间祷告快结束了。她在樱桃树下坐了半个小时,听着里面的管风琴声和合唱声。音乐声结束时,教堂的门里会立刻涌出一大群人。门边的金属栏杆上锁着三十多辆自行车,他们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坐骑,骑着车,飞快地经过洛瑞尔身边,各自散开。洛瑞尔希望,格里就在他们当中。姐弟俩都喜欢音乐,音乐让他们无需开口便知道对方想说的话。洛瑞尔来到剑桥,看见学校外面贴着晚祷的海报,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弟弟。
布里顿《欢喜的羔羊》进入尾声。又过了几分钟,教堂门口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影。一个瘦高个儿独自走出来,洛瑞尔看见他的身影高兴地笑了。了解一个人到如此程度,能隔着黑暗的院子从人群中认出他的身影,这或许就是人一生中最朴素的欣喜了吧?那个身影跨上自行车,脚一蹬,摇摇晃晃地骑了过来。
格里的身影越来越近,洛瑞尔走到路边,喊着他的名字。格里差点撞上洛瑞尔,他停下车,在月光中眨了眨眼睛,露出单纯的笑容。洛瑞尔一时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常来看看他。
“洛尔,”格里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我给你打电话,还留了语音信息。”
格里摇摇头:“手机一直响,上面的红色小灯泡还不停地闪啊闪。我以为它坏了,就把它扔到墙外面了。”
这个解释很符合格里的性格,所以,不论打电话时多恼火,不论洛瑞尔联系不上格里时多担心,甚至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此刻,洛瑞尔都忍不住满脸笑容。“好吧!”她说道,“这也算给我个理由过来看看你,你吃饭了吗?”
格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在努力回想。
“走吧!”洛瑞尔说道,“我请客。”
格里推着自行车走在洛瑞尔身边,两人边走边聊着音乐。他们来到一家比萨店,小小的店铺像是镶嵌在墙上似的,不过地理位置绝佳,还能俯瞰艺术剧院。洛瑞尔想起来,她小时候第一次看品特的《生日聚会》就是在那家剧院。
餐厅里灯光昏暗,红白格子桌布上,茶灯在玻璃罩子里微微跃动。餐厅里到处都是食客,格里和洛瑞尔被安排在靠里边的一张空桌上。那位置刚好在比萨炉旁边,洛瑞尔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服务员是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年轻人,一缕发丝盖过了眼睛。洛瑞尔和格里要了比萨和红酒,服务员转身离开,过了几分钟又端着一瓶基安蒂干红葡萄酒和两只玻璃杯过来。
“格里,”洛瑞尔给自己和弟弟倒好酒,“我能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吗?”
“今天刚好写完了一篇关于年轻星系猎食习惯的论文。”
“它们很饿吗?”
“应该是的。”
“它们应该不止十三岁吧?”
“老多了,大概是在大爆炸之后三十亿到五十亿年左右产生的。”
洛瑞尔看着弟弟滔滔不绝地讲着欧洲南方天文台在智利建立的超大望远镜——“它就相当于生物学家手里的显微镜”,听他急切地解释天空中模糊的斑点实际上是遥远的星系,其中一部分星系周围没有大气层环绕——“这真是难以置信,现有的理论都无法解释这一切”。洛瑞尔点点头,心里有些内疚,因为她实际上并没有在听他讲话。她关心的是他讲话的方式。格里激动的时候,词语一个接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好像他的嘴跟不上他开阔的思路一样。只有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来呼吸一会儿。他的双手生动地比画着,修长的手指绷得笔直,动作却十分精准,好像指尖上托着一颗颗星子。洛瑞尔发现,格里的手很像父亲,他的颧骨和温柔的眼睛也跟父亲一样。实际上,格里这个家中独子跟父亲史蒂芬·尼克森很像,不过格里的笑容却遗传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