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你有没有问过母亲?”
“没问过鲁弗斯医生的事,但我问其他的事情时,她都很爽快地回答了我。我们的谈话让她有些疲倦,所以我打算改天再问她这件事。不过,要是有其他办法就好了,我有些等不及了。”
“同意。”
“我刚才去了一趟图书馆,看看能不能找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在考文垂或伦敦执业的医生的资料。我只知道他的姓氏,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科的医生,图书管理员建议我们从《柳叶刀》的数据库开始查找。”
“还有什么?”
“我找到一位莱昂内尔·鲁弗斯医生。格里,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这个人。他那时候刚好住在考文垂,还发表了人格心理学方面的论文。”
“你的意思是,妈妈是鲁弗斯医生的病人?她那时候可能得了某种心理疾病?”
“我不知道,但我会查出来的。”
“我来吧!”格里突然主动请缨,“我刚好认识可以咨询这方面问题的人。”
“是吗?”
格里点点头,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回萨福克郡,我这边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
洛瑞尔有些大喜过望,这正是她心里期盼的——有格里帮忙,姐弟俩一起找出事情的真相。“你得知道,你查出来的事可能会很可怕。”她这样说不是想把他吓退,而是想要给他提个醒。“可能,我们印象里的母亲其实是个弥天大谎。”
格里微微一笑。“你不是演员吗?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告诉我,人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人性具有多面性,新的一面出现并不能否定整体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有心理准备,小弟。”
“我一直准备着,”格里咧嘴一笑,“我还是站在妈妈这边的。”
洛瑞尔眉毛一挑,希望自己也能像格里这样信心满满,但她眼前又出现了那天在格林埃克斯发生的一幕,她知道,母亲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你这样说可没有科学道理,”洛瑞尔面色严肃,“特别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的时候。”
格里握住她的手。“饥饿的年轻星系什么都没教给你吗,洛尔?”他轻声问道。洛瑞尔内心涌起一股焦虑和保护欲望,她看得出来,格里希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臆想,可洛瑞尔内心深处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不可能。“永远不要否定现有的理论解释不了的事情。”
18 1941年1月末,伦敦
桃莉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就算活到一百岁,她也绝不会忘记亨利和薇薇安·詹金斯夫妇俩看着自己离开时,漂亮而扭曲的脸上那嘲弄的表情。他们差点让桃莉觉得,自己的确不过是邻居家的女仆而已,穿着女主人衣橱里偷来的衣服前来拜访。但桃莉远比他们想象中坚强,就像鲁弗斯医生一直对她说的那样:“你是万中无一的,桃乐茜,你不是个普通人。”
被詹金斯夫妇羞辱后第三天,她和鲁弗斯医生在萨沃耶餐厅共进午餐。医生靠在椅背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打量着桃莉。“桃乐茜,”他开口说道,“你觉得那个叫薇薇安·詹金斯的女人为什么会这样侮辱你?”桃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随后又告诉鲁弗斯医生自己现今的看法。“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的——她撞见我和詹金斯先生坐在客厅……”桃莉目光游移,想起亨利·詹金斯打量她的眼神,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嗯,我那天特意打扮了一下,我想,薇薇安可能就是因为这事而恼火。”医生赞赏地点点头,然后摸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桃乐茜,她侮辱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桃莉原本以为,听见医生这个问题自己会委屈得号啕大哭,但她并没有。她勇敢地笑了笑,指甲掐着手心,心里为自己的自控力感到非常骄傲。“我当时觉得很难堪,也非常非常受伤。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而且羞辱我的人还是我的朋友,我真的觉得——”
“快住手——马上住手!”坎普顿丛林7号的房间被灿烂的阳光照得格外明亮,格温多林夫人缩回娇小的脚掌大声吼道,“你差点把我的脚指头削掉了,蠢姑娘。”听见老太太的声音,桃莉这才回过神来。
她带着悔恨的心情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太太粉色脚丫上那块白白的趾甲上,一想到薇薇安她就心神不定,用锉刀磨指甲时不自觉地使了不小的劲儿,动作也快了些。“对不起,格温多林夫人。”她赶紧道歉,“我会小心的。”
“我真是受够了。桃乐茜,你去把我的糖果拿来。昨天晚上我一直没睡好。食品限量供应,搞得晚餐惨兮兮的——竟然是牛蹄子烧紫甘蓝!怪不得我一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老做噩梦。”
桃莉依言取来糖袋。格温多林夫人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想找块最大的糖果。
起初的屈辱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她不过是想把那条贵重的项链还回去,薇薇安和亨利·詹金斯凭什么羞辱自己?他们就差没有直接说桃莉是个小偷了。现实真是讽刺——薇薇安才是背着丈夫在外面勾勾搭搭的人,对每个关心自己的人谎话连篇,还要求别人帮她保守秘密。这样的人居然好意思来评判桃莉,她知道吗,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跳出来维护她的可是桃莉。
既然如此——桃莉下定决心似的皱了皱眉,她把锉刀插进护套里,打扫干净梳妆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桃莉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她还没对格温多林夫人讲这件事。但老太太要是知道她年轻的小闺蜜被人背叛了,就像自己年轻时的遭遇一样,桃莉肯定她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战争结束后,她们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所有的人都穿着华丽的服装,到处都挂着灯笼,还要请杂技团的人来表演吞火节目。所有的社会名流都会参加,《淑女报》也会报道这场盛事,还会登出照片,好多年之后人们都会对此津津乐道。桃莉想象着客人们盛装打扮来到坎普顿丛林的场景,他们招摇地经过25号的房子,薇薇安·詹金斯没有收到邀请,只好在窗户边干看着。
与此同时,她尽量避开詹金斯夫妇。桃莉知道,这件事还是不让旁人知道为好。亨利·詹金斯倒是容易躲开,反正桃莉平时也不常遇到他。为了避免和薇薇安见面,她辞去了妇女志愿服务社的工作,终于从怀丁汉姆夫人的高压统治下解放出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闲下来的时间,她全心全意照顾格温多林夫人。事情似乎在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这天早上,她帮格温多林夫人按摩疼痛的双腿,平常这个时候她都在食堂帮忙。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门铃的响声。老太太用手指了指窗户,让桃莉看看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拜访。
起初,桃莉担心按铃的人会是吉米——他来了好几次,不过老天保佑,他来的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没人能看到她的笑话。但楼下的人不是吉米。桃莉从格温多林夫人卧室的窗户往下瞧了瞧,玻璃上都贴着透明胶布,免得爆炸把玻璃震碎了。她看见楼下站着的人是薇薇安·詹金斯,她一直回头往后打量,生怕别人看见她,好像来坎普顿丛林7号会降低自己的身份,甚至就连站在7号房的屋檐下都觉得尴尬似的。桃莉身上的皮肤一下变得滚烫,她立刻洞悉了薇薇安的来意——她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是来告诉格温多林夫人她家女仆盗窃的事情的。桃莉能够想象薇薇安优雅地交叉双腿,坐在盖着灰扑扑印花棉布的扶手椅上的样子。她身子向前微倾,感同身受地谈论着战争时期佣人的品质问题。“想找个值得信赖的人实在太难了,您说是不是,格温多林夫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家前几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