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他停下来,咕嘟咕嘟灌下一杯酒。洛瑞尔因为即将向弟弟提出的请求有些紧张,此刻,话就在嘴边,她尤为煎熬。和格里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简单,那么纯粹,她实在不想毁掉这一切。她回忆起姐弟俩曾经的快乐时光,想在自己坦白一切,破坏这份感情之前好好回味一番。“然后呢?什么东西能打败年轻星系的猎食习惯?”
“我正在创作最新的宇宙空间图。”
“这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格里咧嘴笑了笑。“应该不麻烦,我没有把所有的空间都包含进去,我的空间图里只有天空——也就是说,只有五十六亿颗星星、星系或者其他物体,现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洛瑞尔正在思考这个数字的时候,服务员把比萨端了上来。大蒜和罗勒的香气让她忽然想起,早餐过后她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她像格里说的年轻星系一样贪婪地吃着,觉得世界上没有比眼前这盘比萨更好吃的东西了。格里问她的工作情况,洛瑞尔边大快朵颐边告诉他,自己正在拍一部纪录片和新版的《麦克佩斯》。“很快就要开始拍摄了,我请假休息了一段时间。”
格里拿起一大块比萨:“你说什么——休息?”
“是的。”
他摇了摇脑袋:“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问?”
“因为你不是个会休息的人。”
“瞎说。”
格里抬了抬眉毛。“你在开玩笑吗?你老说好长时间没休假了。”
“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那我必须告诉你,我发现了很多你在撒谎的证据。”
“证据?”洛瑞尔有些好笑,“拜托,你也别说我——你上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1985年6月,马克思·舍尔杰在巴斯举行婚礼。”
“你看。”
“我没说我不一样。你我是同一种人,工作就是我们的伴侣,所以我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他用餐巾纸擦擦嘴唇,身子往后一倾,靠在深灰色的砖墙上。“莫名其妙的休假,还怪怪地跑来看我——我猜,这两件事肯定有关系。”
洛瑞尔叹了口气。
“别想拖延时间——这也是证据之一。洛尔,你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瑞尔把餐巾叠成一个小方块——要么现在说,要么就沉默一辈子。她一直希望格里能一起调查这件事,现在就是请他加入的最好时机。“你还记得上次来伦敦看我的时候吗?就是你来剑桥之前?”
格里用《巨蟒与圣杯》里的台词给予肯定的答复:“当然了!那会儿很开心。”
洛瑞尔笑了笑,也用《巨蟒与圣杯》里的台词来回应:“不要争吵究竟是谁杀害了谁——好喜欢那部电影。”她把盘子里的柠檬从一边拨弄到另一边,心里来来回回地想着合适的词语,但这显然不可能,因为没有合适的话题可以切入那件事。“那时,我们坐在屋顶上,你问我,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暴力事件。”
“我记得。”
“真的吗?”
格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你想不起有这样的事。”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洛瑞尔轻声赞同,“但我对你撒谎了,格里。”她没有解释说这是为了格里好,也没说当时的她以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虽然这两条理由都是真的,但现在又有什么要紧呢?她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她就是撒谎了,她应该得到惩罚——她不仅对格里撒谎,还对警察作了伪证。“我撒谎了。”
“我知道。”格里啃掉比萨表面的脆皮。
洛瑞尔眨眨眼:“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的时候你都不敢看我,你还叫我‘格’——你只有非常困惑的时候才会这样叫我。”格里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可能是我们国家最伟大的女演员,但还是败给了我强大的推理。”
“大家都说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是吗?那是因为我并不关心那些事。”他们小心翼翼地朝彼此笑了笑。格里说道:“现在你想告诉我了吗,洛尔?”
“想,很想。那你呢?还想知道吗?”
“想,很想。”
洛瑞尔点点头。“那好吧!”她从最开始说起——1961年的夏日,一个女孩待在树屋里,车道上走来一个陌生人,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她仔细地描述了母亲对孩子深切的爱意,她在门边的台阶上停下来,对小婴儿微笑,闻着他身上的奶香,挠着他摇摇晃晃的胖脚丫。戴着帽子的男人出场,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鬼鬼祟祟地走进农场的侧门,小狗率先发现黑暗的一幕即将来临,它冲母亲狂吠起来。母亲转过身,看见那个男人。树屋里的女孩看见,母亲一下变得非常惊恐。
讲到匕首、鲜血和站在碎石路面上哭泣的小男孩时,洛瑞尔仔细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它是别人发出的。她看着桌对面,长大成人的弟弟的面庞,在这种公共场合谈论如此私密的事真是奇怪。但她知道,只有这儿的吵闹喧哗才能让她鼓足勇气,讲出这一切。在这里,在剑桥大学的一家比萨店,周围都是谈笑风生的学生,他们那么年轻,那么聪慧,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洛瑞尔觉得自己与世隔绝,非常安全,也非常舒适。只有这样,她才能坦白一切。要是在格里安静的宿舍里,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吗?——“母亲杀死了他,那个名叫亨利·詹金斯的男人就倒在咱们家门前的小路上。”
格里仔细地倾听着,他盯着桌布上的格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下巴笼罩在昏暗的灯光当中,他轻轻地点点头,好像表示知道洛瑞尔讲完了,而没作出任何反应。洛瑞尔喝完杯里的红酒,然后又给格里和自己都添了点。“就这样,这就是我看见的。”
格里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格里有些紧张,他说话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我小时候经常会看见这一幕——它们就发生在我眼角边,笼罩在昏暗当中。我很害怕,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我转过头来看,但那儿什么都没有,我总觉得我反应太慢了。我心里怦怦直跳,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跟妈妈讲过这件事,她带我去作了视力检查。”
“所以你配了副眼镜?”
“检查出来我有近视才戴的眼镜,它们没有消除我眼角昏暗处的景象,但让你们的脸更加清晰了。”
洛瑞尔笑了笑。
格里没有笑。洛瑞尔知道,他内心的科学主义者松了一口气,以前无法解释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但身为人子,他却无法面对这样的真相。“好人干坏事,”他抓了抓头发,“天哪,多么血腥的陈年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