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日光西斜,阅览室里逐渐变得阴暗冰凉。洛瑞尔已经连续看了两个小时的日记,凯蒂·埃利斯的字迹虽然工整却过于秀气,洛瑞尔的眼睛都看花了。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凯蒂的话。洛瑞尔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写信给吉米。难道妈妈的计划就是因此而搁浅的?虽然薇薇安不肯放手,但凯蒂的来信显然会让吉米放弃他和薇薇安之间的友情,不过,这就是妈妈和吉米感情最终破裂的原因吗?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事——年轻情侣为了获得幸福不顾一切,却最终因自己的所作所为劳燕分飞。这是常有的事。那天在医院,母亲对洛瑞尔说,人应当为爱情而走进婚姻,不应该等待,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心里是不是就想着这件事?桃乐茜是不是等得太久,想要的太多,所以才让爱人扑进了别人的怀抱?
洛瑞尔觉得,薇薇安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桃乐茜和吉米的计划才被迫中止。难道,这仅仅是因为吉米爱上了她?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凯蒂·埃利斯不愧是牧师的女儿,她担心薇薇安会跨越婚姻的道德底线,但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原因。凯蒂的确是个爱操心的人,但从她对薇薇安的关心来看,薇薇安肯定有某种慢性疾病,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人该有的生机勃勃。薇薇安本人也曾在信中提到,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丈夫亨利坐在病榻旁,握着她的手希望她尽快康复。薇薇安·詹金斯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面对外界尤为脆弱?她是不是经历了一系列心理或身体的创伤,所以特别容易旧疾复发?
难道——洛瑞尔忽然坐直了身体——薇薇安和亨利结婚后曾多次流产?这样就能解释丈夫对她无微不至的宠溺。她身体稍微好转就想走出家门,或许是想摆脱家庭带给她的烦恼。勉力做些身体难以承受的事情刚好证明了这一点,凯蒂·埃利斯之所以不愿意她在医院跟孩子们打交道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事情真是这样的吗?凯蒂是担心薇薇安和孩子们在一起会经常想起自己膝下无子的事实,怕她更加难过吗?薇薇安在信中提到,追求明知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是人之本性,她也不能免俗。凭直觉,洛瑞尔认为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凯蒂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话也验证了她的推测。
洛瑞尔希望有更多线索,便于自己找出真相。她忽然想起了格里的时光机器,那玩意儿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但现在她还得继续阅读凯蒂的日记。她从后面几篇日记中得知,虽然凯蒂一直不看好他们,但薇薇安和吉米之间的友情持续升温。5月20日这天的日记里忽然提到,薇薇安来信说自己再也不会和吉米见面,是时候让他开始新生活了。薇薇安跟他告别,希望他一切都好。
洛瑞尔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凯蒂到底有没有写信给吉米,如果有的话,是否就是她的信导致了薇薇安的转变。她替薇薇安·詹金斯感到惋惜,虽然洛瑞尔知道吉米对她的友情并非一见钟情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忍不住同情那个年轻的女人,这么一点点细微的情感居然能让她如此满足。洛瑞尔觉得,自己之所以对薇薇安心生怜悯,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了她宿命的结局。但一向觉得这段友谊应该结束的凯蒂,对这个结果似乎也很矛盾。
出于对薇薇安的担心,我希望她结束和那个年轻人的感情,可如今,我的愿望达成,心里却背负了沉重的负担。薇薇安的来信没有说他们分手的细节,但从她的语气中不难揣测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她字里行间满是顺从。她只说,我是对的,这段友谊该结束了,她让我不要担心,一切都很好。无论她是悲伤还是愤怒我都不觉得奇怪,但她这种沮丧的语气却让我非常忧虑。我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好,我期待她的下一封来信,希望那时候她会好些。我相信,我的做法是对的。
薇薇安再也没有来信。“三天之后,”凯蒂·埃利斯在日记中写道,“薇薇安·詹金斯去世了。”她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
三十分钟后,洛瑞尔急匆匆地穿过新学院被暮色笼罩的草坪,往车站赶去。她在脑海中回顾今天获得的信息时,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但她还是接起来。
“是洛尔吗?”电话那头问道。
“格里?”电话那头非常嘈杂,洛瑞尔努力想听清楚他的话。“格里,你在哪儿?”
“我在伦敦,弗利特街上的一个电话亭。”
“伦敦现在还有能用的电话亭?”
“是的,也可能是我乘坐时间机器,穿越回过去了,那样可就糟了。”
“你在伦敦做什么?”
“查找鲁弗斯医生的资料。”
“是吗?”洛瑞尔用手捂着另一边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一些,“有结果吗?你查到什么了?”
“我找到了他的日记,战争快结束的时候鲁弗斯医生因感染,生病去世了。”
洛瑞尔的心跳得飞快,她不想听医生的死讯。追寻真相的过程中,留给悲伤的空间不多。“然后呢?日记中都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拣重要的说,快点,求你了。”
“等一下。”她听见格里投币的声音,“你还在吗?”
“在,在呢。”
前面是黄灯,洛瑞尔停下脚步,听格里在电话那头说道。“洛尔,她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妈妈和那个薇薇安·詹金斯——鲁弗斯医生说,她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你说什么?”洛瑞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们几乎都不认识彼此。”
“你是说妈妈和薇薇安吗?你胡说什么?我看了那本书,还有照片——她们肯定是朋友。”
“是妈妈一厢情愿,想跟薇薇安做朋友。鲁弗斯医生在日记里说,妈妈想成为薇薇安·詹金斯,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以为她们俩是难分彼此的好朋友——医生的原话是‘同一种人’,但这一切都是妈妈的想象。”
“可是……我……”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但薇薇安的所作所为让妈妈明白,她们根本不是好闺蜜。”
洛瑞尔想起基蒂·巴克尔提到过的那次争吵,薇薇安和桃乐茜之间起了争执,桃乐茜心情一直不好,并因此起了复仇的念头。“究竟怎么回事,格里?”她追问道,“薇薇安究竟做了什么?”
“她——你等等。浑蛋,我没硬币了。”电话那头传来摇晃钱包和听筒的嘈杂声,“电话马上要挂了,洛尔——”
“给我打过来,去换些硬币给我打过来。”
“来不及了,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我要回格林埃克——”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寂静,格里的声音消失了。
27 1941年5月,伦敦
第一次带薇薇安回家拜访父亲的时候,吉米觉得很尴尬。狭小的房间,把这儿当家在吉米看来已经很糟糕,但落入薇薇安眼中,那可就更糟糕得让人绝望了。真不知道自己把旧毛巾搭在木柜子上,把它改造成餐桌的时候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薇薇安依旧若无其事,好像用不配套的茶杯喝红茶,还有父亲的床尾上停着一只小鸟这事,没什么不妥一样。在她看来,一切都很好,吉米待客非常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