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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7 04:10:45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提灯压根没有听完,便直往鹤顶红所指方向追去。
  “提灯!”
  “别跟过来!”
  鹤顶红还欲再唤,前方身影已没入幽林中无边的黑暗。
  夜色凝稠,偌大的山野里树影婆娑,丛林上方枝繁叶茂,挡住了来自苍穹里唯一的那点光,叫人连一丝老虎的踪迹都无所跟从。
  提灯站在山间,周边大树如重重鬼影,四顾之下,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再无半点动静。
  他找不到谢九楼。
  多磋磨一刻,谢九楼就多一分危险。
  他抬起右手,触碰到左臂自指尖缠裹到手腕的那层冰冷皮革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颤到连皮革都解不开了。
  提灯定了定神,低头认真摸索着皮革的开口处,额上滴下豆大的冷汗,口中语无伦次地低喃:“谢九……你等我一下……”
  须臾,皮革解开,提灯一圈圈散下绑带,露出这只手自腕骨往上的所有真容。
  是森森白骨。
  提灯以白骨执刀,划开右掌掌心,二掌上下覆合,血液顷刻间分作数支流向白骨四处。下一瞬,那一副白骨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鎏金梵文,好似佛经印刻其间。梵文之上,反射出隐约的血光。
  鹤顶红倚树而坐,仰头看着漫天星辰,耳边窸窣有了动静,他扭头一看,楚空遥这时才悠悠转醒。
  他正要搀扶着对方起来,就见囡囡从包袱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对着上方。楚空遥亦是凝眉远眺,目光聚在一处,神色深沉,一言不发。鹤顶红顺着望过去,只闻远处风过山林,吹晃一方,安静得很。
  下一瞬,忽有金红血光自林深之处迸发,指天而出!
  那光束先拢作一处,冲至高处时,光晕渐渺,正中一线却愈发闪得刺目。正叫人看得生出幻觉,好以为那光就要压迫成一柄利刃只劈下来时,它又乍然四散,如开扇般指着各个方向倒了下来。
  无相观音令。
  起四海,动山河,观音发令,万物奉音。
  他二人顿觉耳膜一震,似有气波荡平山野,连心跳都跟着空浮一息。
  接着,便是更远处,传出老虎震耳欲聋的惨叫,接连不跌,起伏不定,犹如其身翻滚在地,饱受折磨。
  提灯循着那惨叫找到老虎时,谢九楼还昏睡在树下,呼吸微弱。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蹲在谢九楼身前,从头顶一路摸探到谢九楼双肩,试着喊了喊:“谢九……谢九……”
  暂时没有摸到什么伤口,提灯只瞧着谢九楼脸色灰白了许多。他还要再细看,一旁空地上又传来一阵虎叫。
  这一叫,才吸引了提灯的注意。
  那老虎不知受了什么伤,两只厚重的前掌一直捂着头,拱地般不停晃荡脑袋,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低吼,约摸是疼得厉害。
  提灯眸光一紧,死死睨着它。
  过了会儿,他才扶着谢九楼靠在树干前,摸出匕首,一步一步朝老虎走去。
  那老虎光是卧着便到他大腿,此刻提灯离它愈发近了,它倒像是认出他来,喉咙里还因疼而浅浅低吟,动却不怎么敢动,只往后蹭,退了略微半步,提灯定在它身前,它便也彻底老实下来。
  身前的人慢慢矮下身,老虎佝着头,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别的响动。
  它试探着抬头,刚仰起脸,一把利刃直直戳向他受伤的右眼。
  一时鲜血迸溅到提灯的下巴和鼻梁,老虎发出长长的哀叫,却也不过摇了两下脑袋,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不长眼的东西,这瞳子拿着没用,留下做什么!”
  提灯白爪般的左手抓住老虎后脑皮,一把向下扯去,强迫老虎扬起头来,右手沿着老虎眼眶,在血肉中挖下它那只被谢九楼刺中木簪的眼睛。
  老虎的叫声已近嘶哑,饶是如此也不敢放了嗓门吼叫,只断断续续张着嘴低嚎,听起来更似哭喊求饶。
  掌心大的眼珠子落到提灯脚下,他拾起放在手里,拔出谢九楼的木簪,在虎皮上擦了擦,恨极道:“别脏了他的簪子!”
  他把簪子收好,别在腰间,又向老虎更近了一步。
  老虎抽了抽腿,没敢退,只一味缩脖子。
  提灯突然伸出一手抱着它整个头颅,叫它抵在自己胸口,另一手的刀尖对着老虎颈下血脉,下一个动作便要把刀整个插进去。
  “提灯……”
  身后的谢九楼发出无意识的呢喃。
  提灯顿了顿,看着自己放在老虎头顶那只白爪,沉默一瞬,又把老虎扯起来,低眼道:“得闲再扒你的皮。”
  他一把松手,收了刀,自怀中掏出皮革,快速绑好,才回到谢九楼身前。
  “谢九?”
  谢九楼咳嗽了几下,皱着眉头睁眼。
  提灯绷紧的脊背霎时松了下来,只屈膝靠他更近,小声道:“你醒了?你……那畜生有没有伤你?”
  谢九楼舒了口气,拉过提灯一只手:“无碍……你呢?身上怎么全是血?脸也是血?”
  他举起胳膊给提灯擦了擦脸,这才勉强叫提灯面目干净了些。
  血是老虎眼眶里头迸出来的,提灯身上没伤,但凡有点他就说是自己流的了。
  他低了低头,说:“不是我的……那老虎受伤了,给我蹭着了。”
  “受伤?”
  提灯蹲在他身侧,无声抽回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躲开谢九楼视线,含糊道:“它……把自己眼睛挖了。”
  谢九楼半天没声儿。
  过了会子,又听他道:“许是我簪子插它眼睛太深,它受不住痛,便自己挖了。”
  “……嗯。”
  老虎弱弱地叫唤了一声。
  谢九楼又道:“我从东被它背着冲过来的路上,把你给我找回来的戒指弄丢了。你替我去找找,好不好?”
  他怕提灯不答应,又补充道:“我只怕夜里风吹下雨,泥巴一盖,明儿再想找,就找不着了。这老虎在这儿,要伤我早伤了,眼下挖了一只眼睛,还能不知道利害?不敢动我的。”
  提灯虽不愿这个当头离开他,但迟疑片刻,还是沿东去了。
  “……我只找一刻钟。”
  谢九楼笑:“好。找不到就回来。”
  他目送提灯远去,待看不见时,方转过头,对着伏首吃痛的大虎,脸上已没了笑意,只淡淡道:“要想他放过你,一会儿就跟紧我。”
  老虎将埋在前掌中的脸抬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
  戒指被谢九楼自个儿藏在身上,提灯去而复返,自是没有找到。
  谢九楼把人拉进怀里:“没找着就算了,说不定明日它自己就跑出来了。”
  他一下一下顺着提灯后脑勺:“好好睡一觉,天亮了,就不怕了。”
  提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老虎把谢九楼甩下地那会儿,他背后和腿都撞了石头,若不是由远及近的一阵气海,叫那畜生忽如挖心掏肺般疼得打滚,他说不定真就成了它腹中之物。
  眼下一身疼痛,可因着筋疲力尽,他累得够呛,就着这么个姿势,抱着提灯,没一会子便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时,谢九楼手掌痒痒的,像有谁抓着他翻来覆去地摸什么。
  他半睁开眼,只见着提灯逆着月光半跪在他身前,摊着他的手掌,一手捧着,一手自他掌心摸到指根,又从他指根一寸寸摸,摸到指尖,一根指头摸完,再去摸第二根,如此循环。
  谢九楼默默看了少顷,蓦地一翻掌,抓住提灯的手:“在做什么?”
  提灯猝不及防,愣了愣,方低头轻声道:“我看你有没有受伤。”
  谢九楼失笑:“受不受伤的,哪里用得着这样仔细?”
  他拉了拉提灯,提灯便伏过来由他抱着,埋首在他颈窝。
  “不是说了没事?我骗你做什么?”他抚着提灯后背,偏头啄了一口提灯鬓发,温声道,“快睡吧。”
  提灯久不言语。
  谢九楼正以为提灯熟睡时,颈下却渐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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