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梨之歌
“什么?”除了这个音节,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们没有这个权利,阁下。我警告你,如果你胆敢继续胡乱指控,把我的名字和作家协会牵扯进你的私人事务,卢察克先生,那么我的律师将做出法律上的反应。我是在警告你,阁下。”
查特吉哐一声挂了电话,线路里嘈杂的静电声又持续了几秒,然后传来第二声咔嗒的轻响,那是总机房的警察挂断了线。阿姆丽塔站在我身边,但是在那个瞬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站在那里,紧紧握住话筒,就像捏着查特吉的脖子。怒火在我身体里沸腾,我的血管仿佛在燃烧,肌腱紧得像要崩裂。
“什么事?”阿姆丽塔焦急地摇着我的胳膊,我转述了查特吉的话。
她点点头。不知为何,这个电话激发了她的活力。她先是用新拉的线路打了个电话给新德里的姑姑。阿姆丽塔的姑姑在孟加拉没有熟人,但她在政府的下议院里有个间接的朋友。阿姆丽塔简单地说了说绑架的事,请姑姑帮忙。我不知道她能提供什么帮助,但阿姆丽塔采取了行动,单单这件事本身就让我感觉好了一些。
然后她打了个电话给孟买的叔叔。她的叔叔也开着一家建筑公司,在南亚次大陆西边颇有影响力。虽然被一个十多年都没联系过的侄女搅散了好梦,但他还是决定立即坐最快的飞机赶来加尔各答。阿姆丽塔劝他别来,不过她也请叔叔好好想想,在孟加拉的政府里有没有帮得上忙的熟人。他一口答应下来,叮嘱我们保持联系。
我坐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听着优雅的印地语,看着我的妻子忙忙碌碌。打完电话以后她向我通报进展,我感到一阵安心,就像孩子知道大人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辛格警探直到八点半才来,在那之前,阿姆丽塔已经给加尔各答的三家大医院打了电话。不,昨晚没有美国孩子入院,也没有任何符合描述的白人孩子。
然后她打给了殓房。
我绝对不可能打出那个电话。我甚至无法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挺直脊背,冷静地询问电话那头睡意蒙眬的陌生人,我们孩子的尸体有没有在加尔各答的暗夜里被送到殓房。
答案是否定的。
直到她道谢挂断以后,我才注意到她的双腿开始颤抖。很快她的身体也抖了起来,然后是手,最后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她没有松手,还没有,但她轻轻把头放在我的颈窝里,我们拥抱着轻轻摇晃,什么也没说。我们轻轻摇晃,共同分担这份痛楚。
辛格警探没有带来新的消息。
他和我们一起坐在酒店房间的小桌旁喝咖啡。戴头盔的男人进进出出,送来文件,接受指令。
辛格告诉我们,机场和火车站的安全负责人都得到了通知。你们有孩子的照片吗?我有,是两个月前的。那时候维多利亚的头发比现在少多了,脸上的特征也不太明显。胖乎乎的圆腿下面露出橙色毯子的一角,那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我们一起去野餐,想起来恍若隔世。我真不愿意交出这张照片。
辛格又问了几个问题,反复安抚我们,最后他又走了。瘦瘦的警察小队长把头探进门里,用英语提醒我们有事就找他,他在隔壁值班。我们点点头。
白天一分一秒地流逝。阿姆丽塔叫了午餐,但我们谁也没吃。我冲了两次澡,时间都很长。但我没关浴室的门,以免错过电话或者阿姆丽塔说的话。我的身上还残留着昨晚留下的臭味,我感觉很累,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肉体。思绪不断原地打转,就像循环播放的磁带。
要是我没有去。
要是我没上那辆车。
要是我早点回来。
我关掉喷头,一拳砸在瓷砖上。
下午三点,辛格带着局里的两位警官回来了。其中一位警官不会说英语,另一位一口装模作样的伦敦腔。他们的报告毫无帮助。
那所大学里根本没有名叫M.T.克里希纳的老师。过去十年里有五位克里希纳在这里教过书,其中两位已经退休了,另外两位也有五十多岁了,还有一位是女的。
美国教育基金会印度分部没有任何有关克里希纳的记录。事实上,加尔各答根本就没有USEFI的办公室,他们最近的分支机构在马德拉斯。警察也打电话问过了,马德拉斯的人完全不认识什么克里希纳或者桑贾伊。他们没有派过任何人去加尔各答机场接我们,USEFI根本不知道我在印度。
加尔各答大学倒是有很多名叫桑贾伊的学生。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符合我的描述。警官们还在调查,但要联系上目前在册的所有桑贾伊,那可能要花费好几个星期,毕竟现在正当假期。
另外,的确有个名叫贾伊普拉卡希·穆克塔南达吉的学生,但他上个学期根本没有注册。不过大学的咖啡馆有个侍者两天前在他们店里见过穆克塔南达吉。
“那是在我跟他会面以后。”我说。
看起来的确如此。穆克塔南达吉给那位侍者朋友看了一张他买的火车票。他说自己要回家,回安古达村去。然后侍者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年轻人。辛格打了个电话给贾姆谢德布尔的警监,对方答应发电报给杜尔加布尔的地方治安官。治安官会直接去安古达村找穆克塔南达吉,然后把他带回城里问话。周三下午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还要等到明天!”
“是的,卢察克先生。那是个很偏远的村庄。”
加尔各答的电话簿里有很多姓巴拉蒂的家庭,但我们联系上的所有家庭都没有二十多岁名叫卡马克雅的女儿。毕竟这个名字太不寻常。
“为什么?”我问道。
“我等会儿再解释。”辛格回答。
警方也联系了地下黑帮的线人,目前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他们仍在努力。接下来警方还会讯问乞丐行会的人。
听完他们的报告,我的胃开始翻腾。“那骷髅外道呢?”我问道。
“什么?”另一位警官问道。
辛格用孟加拉语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重新转向我。“您必须明白,卢察克先生,从技术上说,骷髅外道的教派只是个——传说。”
“狗屎,”我说,“昨晚有人要杀我,这绝不是传说。我们的小女儿失踪了,这也不是什么传说。”
“您说得对,”辛格说,“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暗杀会、黑帮和所谓的骷髅外道有关。而且更复杂的是,为了镇住新成员或是吓唬普通人,很多犯罪团伙都会举行密宗式的神秘仪式,祭拜本土的神祇——在这个案子里,他们拜的是迦梨。”
“啊哈。”我说。
阿姆丽塔双臂抱胸,看着三个警察。“这么说,你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新消息?”她问道。
辛格瞥了另外两人一眼。“是的,没有进展。”
阿姆丽塔点点头,抓起电话。“是的,喂,这里是612号房间。能帮我接一下新德里的美国大使馆吗?是的,这很重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