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喂?」对方说,「你还在吗?」
「是的,哈伯先生。」芬雷说,「我还在呢。先生,我查不出有任何问题,大概是假警报吧,谢谢您的合作。」
「好的。」那个叫做哈伯的家伙说,「不客气。」
讯号中断后嘟嘟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芬雷把话筒挂回去。他坐回椅子里,抬头仰望天花板,开始自言自语。
「妈的。」他说,「就在镇上,这保罗.哈伯是何方神圣啊?」
「你不认识这家伙?」我说。
他看着我,有点难过的样子,好像忘记我就坐在他眼前。
「我来这里才六个月而已。」他说,「谁也不认识。」
他倾身往前,按下紫檀木桌上对讲机的通话钮,把贝克叫进来。
「你听过一个叫保罗.哈伯的家伙吗?」芬雷问他,「住在镇上的保罗.哈伯,家在贝克曼车道二十五号。」
「保罗.哈伯?」贝克说,「当然啊。就像你说的,他住在镇上,已经很久了。是个家居型的男人,史帝文生认识他,大概是姻亲或者是远亲吧。我想他们的关系还不错,会一起去打保龄球。哈伯是个银行家,那种会帮人理财的家伙,你也知道,就是银行界里的大人物之类的,在亚特兰大的某家大银行工作。我偶尔会在这附近遇见他。」
芬雷看着他。
「电话打过去之后,是这家伙接的。」芬雷说。
「哈伯?」贝克说,「住在马格瑞夫镇这个?真是见鬼了。」
芬雷转身面对我。
「我想你应该会跟我说你从未听过这家伙吧?」他问我。
「听都没听过。」我说。
他瞪了我一下。又转身面对贝克。
「你最好出门去把哈伯这家伙给我逮回来。」他说,「贝克曼车道二十五号,天知道他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们最好跟他谈一谈。不要对他太凶,他或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他又瞪了我一眼,接着离开房间,还重重甩上门。贝克走过来把录音机关掉,带我从办公室走回牢房。我回到牢房后他跟着我进来,把手铐脱下,挂回他的腰带上,走出去把门关起来并且启动门锁,等门闩卡上去之后才离开。
「嘿,贝克!」我叫他。
他转身走回来,双眼直直瞪着我,看来不大友善。
「我要吃点东西。」我说,「还要喝咖啡。」
「州监狱会弄饭给你吃。」他说,「巴士六点就来了。」
他转身走出去,因为他必须出勤把哈伯带回来,还要支支吾吾地跟哈伯道歉,请他移驾到警局一趟,芬雷也会对他客客气气的。当我被撂在牢房里的时候,芬雷会很有礼貌地请教哈伯:为什么一具尸体的鞋子里会出现他的电话号码。
※※※
我那一团折起来的大衣还放在牢房的地板上,我把它抖一抖,弄平后穿上。我又感到全身一阵寒意,于是我把双手插入口袋,靠在栏杆上企图把报纸看完,藉此打发时间。但是我没有心情看报纸,我脑袋里想的问题是,谁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同伙把人打得脑袋开花?又有谁会对一具还在地板上抽搐的尸体乱踢乱踹?谁会愤怒到用尽全身力量把尸体的骨头都踢断?本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被这类问题困扰了,也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怎么又开始想了呢?所以我把报纸丢在地板上,试着想想别的问题。
我发现,如果我紧靠着牢门的最角落,就可以看到整个开放式的警局空间。我的视线可以穿越报案柜台往玻璃门外面看,外面的午后骄阳看来是如此明亮而炽热。大雨过后,外面又是一片干燥与尘土飞扬,里面则让人感受到凉爽明亮,柜台后的警官正坐在桌后的凳子上敲键盘,也许在建文件吧。我可以看到柜台下方放了些什么,根据这种柜台的设计原理,站在前方是看不到下方空间的,整齐的隔间里放着纸张与硬壳分类夹、催泪喷剂和一把霰弹枪,以及一些警戒按钮。警官后面那位帮我拓印指纹的制服女警也没闲着,一样敲着键盘。整个大房间虽然安静无比,但到处都可以嗅得到刑事侦查的味道。
【注释】
❸软头型的子弹(soft,nosed slug)是用来增加破坏力的子弹,弹头的材质较软。
第4章
许多人把几千块的白花花钞票花在音响上,有时甚至高达几万块。音响产业在美国已经专精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些真空管扩大机比一栋房子还贵,有些喇叭比我还高,有些音响线比花园里的水管还粗,部队里有些人就是所谓的「发烧客」,我在世界各地的基地都有听过这种设备,设备很棒,但他们都是在浪费钱,因为这世界上最棒的音响是免费的──它就在你的脑海里,你要它的声音多美,音量多大,它都可以办到。
现在我躲在牢房的一角,脑海中「大声播放」的是蓝调歌手巴比.布兰德(Bobby Bland)的曲目,一首流行老歌〈咱们走着瞧〉(Further on up the Road)。巴比.布兰德正用G大调唱着这首歌,这种音调为歌曲带来一种奇怪、开朗与活力的感觉,原先歌词中的恨意也一扫而空,反而带有一种悲鸣、一种预测以及一种疗伤的效果,而这就是蓝调歌曲的神髓。轻轻松松的G大调把歌曲融化在一股甜味中,恶意都消失殆尽。
但是我看到肥胖的警察局长走过来,经过牢房,走向他那间位于后方的大办公室。这时候刚好轮到第三段歌词,我改用降E大调来「播放」,是一种晦暗而具有威胁性的曲调,具有真正的蓝调特色。我把歌声比较和善的巴比.布兰德换掉,因为我需要一种比较强悍的歌声,虽然优美,但听起来就是大口吸烟、大口喝酒的磁性嗓音。或许是像「野孩子」巴特勒(Wild Child Butler)这种蓝调歌手,那种你根本不敢招惹的人。我把脑海里的歌曲转得更大声,「种恶因,得恶果,恶人有恶报……呜呜耶……」
摩里森的证词根本就是在说谎:昨天午夜我没有在现场出没。本来我打算承认他有可能犯错,或许他把别人当成我──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有怀疑我的空间。现在的我,只想一拳往他脸上招呼,让他的胖鼻子到处喷鼻血。我闭上双眼,「野孩子」巴特勒跟我一起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他痛扁一顿,「咱们走着瞧……呜呜耶……」
※※※
我张开双眼,把脑海中的音乐关掉。隔着栏杆站在我眼前的是那位帮我拓印指纹的女警官,她正要从咖啡机走回座位。
「你想喝杯咖啡吗?」她问我。
「当然。」我说,「太棒了,不加糖,不加奶。」
她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走回咖啡机,从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给我,然后又走回来。她的长相真不赖,大约三十岁左右,肤色有点暗,不太高,但如果说她只有中等身高,对她却不太公平。她身上有一种活力,刚刚在那间侦讯室里面,这种活力曾经转化成一种带有同情心的气息,但是又不会失去她专业的矜持。现在她似乎撇开了警官的身分,或许是吧,或许是肥胖的局长不准她为嫌疑犯倒咖啡,但她偏偏不听。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她的手穿过栏杆,把杯子递给我。近距离看她,觉得她很好看,身上还有香味,之前我居然没有注意到她。我记得刚刚还觉得她像是牙科护士──如果牙科的护士都像她那么美,我会比较常去看牙齿。我觉得很高兴,因为我正口渴,而且咖啡又是我的最爱,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狂喝咖啡,就像酒鬼猛灌伏特加那样。我啜饮了一小口咖啡,真好喝,于是我把塑料杯举起来,就像要干杯一样。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四季物语之夏露草/冬雪女
下一篇:剑道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