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没有人是无名小卒,」他说,「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跟我聊聊吧!」
所以我躺在床上,开始讲一点过去六个月里发生的事。他也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边听我说话,一边努力不去想他碰上的麻烦事。我告诉他,离开国防部五角大厦后,我待过华盛顿、巴尔的摩、费城、纽约、波士顿、匹兹堡、底特律以及芝加哥等地,每天都在博物馆、酒吧留连,或者听听音乐,住的是便宜的旅社,搭的是巴士与火车。单身一人,像个贫穷旅客一样在自己的国家到处旅行,大部分的事物都是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的。美国历史是过去我在地球另一边的老旧教室里面学到的,到今天对它才算是有了亲身体验──我看到这个国家的许多伟大事迹,例如战场、工厂、各种宣言以及革命活动;也看到一些渺小的事物,例如历史人物的出生地、俱乐部、道路与传奇故事。没有这些伟大的事迹与渺小的事物,美国哪会存在?这段时间里我算是见了一点世面。
我告诉哈伯我曾经一路从芝加哥游荡到纽奥良,沿途经过无数平原与三角洲,然后在墨西哥湾地区附近打转,最远曾到坦帕市,然后搭上那班前往亚特兰大的灰狗巴士。结果我突然发神经,决定在马格瑞夫下车,昨天清晨在雨中走了好长一段路,一方面是因为一时兴起,另一方面则是印象中我哥写信给我时提到他曾经来过这里,是瞎子布莱克在六十年前去世的地方。当我跟他提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真是有够愚蠢!在这个被恶梦缠身的人面前,我说这些干嘛?这不过是一趟毫无意义的朝圣之旅。但是他了解我内心的那股冲动。
「我也做过这种事。」他说,「我们去欧洲度蜜月前曾经在纽约逗留,花了半天时间寻找达科塔大楼,你知道的,就是约翰.伦农遇刺身亡的地方。然后我们在英国,为了寻找披头四合唱团出道时驻唱的「洞穴俱乐部」,又花了三天时间在利物浦到处闲晃,结果没能找到。我猜它已经被拆掉了。❻」
他又继续说了一会儿,大多是有关旅游的事,他跟老婆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他们是酷爱旅行的一对。他们的足迹遍布欧洲、墨西哥与加勒比海,美加两国也都走遍了,曾共度许多美好的时光。
「你不寂寞吗?」他问我,「像你这样单身旅行。」
我说不会,我很享受,我喜欢孤独,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好像我是个隐形人似的。
「你说隐形人是什么意思?」他说。这句话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旅行时都靠陆上交通。」我说,「永远都是如此,走点路然后搭乘巴士,有时候坐火车,都用现金买票,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文件。没有信用卡交易纪录,也不像搭飞机会被列入旅客清单,什么都没留下,没有人追查得到我。我从来不透露我的名字,投宿旅馆时我也是付现金,然后用假名登记。」
「为什么?」他说,「到底是谁在追踪你?」
「谁也没有。」我说,「只是为了一点乐趣。我喜欢隐姓埋名,有一种战胜政府体制的感觉。而现在,这种政府体制让我不爽到极点。」
我看到他又躺下去想事情,思考了很久,面对那些挥之不去的难题,我可以看出他很泄气,惊慌失措的神情在他脸上时隐时现。
「那么,你就建议我要怎么应付芬雷吧!」他说,「他问我为什么要认罪时,我会说是因为业务纠纷而一时失控,有商场上的对手威胁要对付我的家人。我会说我不认识那个死者,也不知道电话号码的事。我会否认一切,然后努力搞定每一件事。你觉得怎样?」
我认为这计划听起来不怎么高明。
「我要你跟我说一件事。」我说,「我不要你再交代事情的细节,但是我要问你,你是不是扮演了特定的角色?或者你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拉拉手指,想了一会儿。
「是的,我扮演了特定的角色。」他说,「甚至可以说是个要角。」
「那么,如果你不去扮演这角色呢?」我问他,「他们会找别人来做吗?」
「是的,他们会。」他说,「但是基于这角色的特性,扮演起来会有点困难。」
他盘算自己存活机率的方式,就像在办公室里审核别人的信用状况一样。
「好吧!」我说,「看来你的计划已经是最好的计划了。就这么做吧。」
我想不到他还能怎么做。在这桩大案子里面,他只是一颗小螺丝钉,不过这颗小螺丝钉还算挺重要的。而且,一桩大案子不会无缘无故失败,所以他的命运其实很简单──如果他们查出是他唆使调查员介入这件事,那他就死定了;如果他们怎么也查不出来,那他就绝对会安然无恙。就是那么简单。另外有一件事也说服我,让我相信他很可能安然度过。
当初他认罪,是因为错把监狱当成了避难圣地,以为他们在里面没办法把他干掉。他会进来有部分原因是基于这个思考方向,但是他想错了;相反的,如果他们想做掉他的话,他还是可能会被攻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事实上哈伯并未遭受攻击,被攻击的是我,不是他,所以我想可以从这一点证明他会没事。他们没有派人杀他,假使他们想的话,他早就挂了。尽管整件事的风险暂时变得很高,导致他们显然很焦躁,但他们还是没这么做,所以看起来像是一种证明。我开始觉得他可以全身而退了。
「是的,哈伯。」我又说了一次,「放手做吧,这是你最好的一步棋。」
牢房整天都是关着的,整层楼寂静无声,我们躺在床上,整个下午剩下的时间都半梦半醒着,没有继续交谈。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觉得很无聊,早知道从马格瑞夫警局来这里时就把那份报纸带着,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从头读一遍,看看总统如何降低犯罪率,所以人民应该把票投给他,看看他怎样从海岸巡防队缩减一块钱预算,然后多花十块钱在这种监狱上面。
晚上七点,那个老迈的白人把晚餐送来,我们吃完后他又回来拿走托盘。空虚的夜里我们都是半梦半醒的,电力在十点切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在夜里我还是穿着鞋,维持浅眠,以防史白维又派人来杀我。
※※※
周日早上七点,灯光又亮了起来。起床时虽然很累,但我强迫自己一定要起来,一定要做点伸展操来减缓身体的疼痛。哈伯醒了,但是不作声,他面无表情地看我做运动,仍然半梦半醒。早餐在八点以前就来了,拖着餐车的还是那个老人,我把早餐吃掉然后喝咖啡。当我喝完整瓶咖啡时,门锁发出声响打了开来,门也跟着弹开。我开门走出去,撞见一个正要走进来的警卫。
「你们今天真是中乐透了。」他说,「可以出去了。」
「我吗?」我说。
「你们两个都可以。」他说,「奉马格瑞夫镇警局之命,释放李奇与哈伯两人。五分钟内准备好,可不可以?」
我走回牢房,哈伯用双肘把自己从床上硬撑起来。他没有吃早餐,脸色显得更忧虑了。
「我好害怕。」他说。
「你会没事的。」我说。
「是吗?」他说,「一旦我出狱了,他们就可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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