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我不会让她分心的,」我淡淡地说,「我知道她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瞪着我,注视我的时候面无表情。他想要直视我,但实际上却不够高──那老家伙枯瘦的脖子好像抽筋似的,如果他继续这样瞪我,肯定会把脖子给扭断。我对他报以冷笑,走向车子,开门坐进去,发动轰隆隆的引擎后,摇下了车窗。
「后会有期了,帝尔镇长。」我一边开车一边向他道别。
※※※
学校的放学时间一到,总算让我见识到镇上最热闹的时刻。我在闹区里先遇到两个人,然后又看到教堂旁边聚在一起的四个人。或许是某种下午的聚会吧。或许是聚在一起读读《圣经》,又或者是把冬天要吃的水蜜桃装罐。我开着车经过他们,加速经过贝克曼车道两旁的豪宅,在哈伯家前面的白色邮箱减速,转动方向盘,驶进蜿蜒的车道。
我想警告查莉,但问题是:我到底该跟她说多少?我当然不会把细节都告诉她,也觉得不该跟她透露哈伯的死讯。我们目前被困在一知半解的窘境里,但我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吧?我必须向她说明部分案情,否则她不会接受我的警告。
我把车停在她家门前,按下门铃。查莉开门让我进去时,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看来又疲累又紧张,孩子们则是很高兴,他们没有感受到母亲的忧虑。她把孩子们赶走,我跟着她走入厨房。那是一间充满现代设备的大厨房,我要她帮我泡咖啡。我看得出来她急着想跟我说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在我面前笨手笨脚地操作着咖啡机。
「你们家没有请女佣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不想请,」她说,「我喜欢自己做家事。」
「这间房子可真大。」我说。
「我想我就是闲不下来吧。」她说。
接着我们陷入一阵沉默中,查莉启动咖啡机,机器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响。我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在桌前,往外望去是一片种满绒毛草的草坪,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双手交迭放在身上。
「我听说摩里森夫妇的遭遇了。」她终于开口跟我说话,「我的丈夫是不是有涉案?」
我试着想清楚可以跟她说些什么,她等着我的回复,一整间安静的厨房里,只有咖啡在机器里煮沸翻腾的声音。
「是的,查莉。」我说,「恐怕是的。但他也是身不由己,妳要了解这点。他是被胁迫的。」
她表现得很镇定。她自己一定也猜到了,各种可能的答案在脑袋里不知道已经转过几百次了,而我的答案是最合理的解释,所以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或愤怒,她只是点点头,看来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早就心知肚明,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说法,似乎让她觉得比较好过,好像这个问题既然已经公开了,那就一定有人知道,也就一定有办法解决。
「这听起来非常合理。」她说。
她站起来倒咖啡,边走边跟我说话。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行为。」她说,「那他现在有危险吗?」
「查莉,恐怕我无法得知他目前的下落。」我说。
她递了一大杯咖啡给我,又在厨房的长桌旁坐下。
「他现在有危险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无法回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离开长桌,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又在我对面坐下来,双手把杯子托在面前。她是个好看的女人,一个金发美女,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完美的骨架,从苗条的身形可以看出她时常运动,充满活力。我曾觉得她像活在南方庄园里的贵妇,外形就像人们所说的「佳丽」,就像我之前说的,如果是在一百五十年以前,我敢说她一定是个家里蓄了黑奴的贵妇。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我可以感觉到她全身充满一种韧性。她确实很享受富裕悠闲的生活,也喜欢去亚特兰大上美容院,找女性朋友吃饭,出入也少不了宾利轿车跟信用卡,而且这间大厨房里面的行头,我花一年的收入也买不起。但是面对现在的局面,她并不害怕蹚浑水,而是愿意挺身而战。也许在一百五十年前,她会是那种搭乘马车去西部垦荒的女人,她有足够的活力。她隔着桌子,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我。
「今天早上我慌了手脚,」她说,「那不是我应该有的表现,我恐怕已经在你心中留下很糟的第一印象。你离开后,我镇定下来,把事情想过一遍,得到的结论跟你刚刚说的一样。哈伯一定是不小心惹上麻烦,身陷其中而无法脱身。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嗯,我不应该继续慌乱,而是该好好想一想。从礼拜五开始,我的生活就是一团乱,真是丢人,这种表现一点也不像我,所以我做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继续说下去。」我说。
「我打电话给杜怀特.史帝文生。」她说,「他提到国防部五角大厦传来你担任宪兵时的服役纪录,我请他把传真内容念给我听,我觉得你的表现非常出色。」
她对我露出微笑,把椅子往前向我挪动。
「所以我想要聘请你。」她说,「我想要私底下聘你帮我丈夫解决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不行。」我说,「查莉,我办不到。」
「是办不到还是不愿意?」她说。
「我和妳关切的事情不一样,」我说,「所以我或许不能帮妳把差事办好。」
「不一样?」她说,「怎么说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努力想出该怎么跟她解释。
「妳丈夫也很烦恼,妳知道吗?」我说,「他找上一位调查员,一个公家单位的人,他们试着要解决问题。但是那个公务员被人杀了,而恐怕我比较关切的是那位公务员,而不是妳丈夫。」
她了解我说的话,对我点点头。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她说,「你又不是公家单位的人。」
「那个公务员是我哥。」我告诉她,「我也知道,这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但我现在已经无法撒手不管。」
她陷入一阵沉默,她看出我们关切的地方确实不同。
「我很遗憾。」她说,「你是说哈伯背叛了你哥吗?」
「不是,」我说,「他是最不可能背叛我哥的人,因为他曾经靠我哥帮他脱身。一定是出了错,如此而已。」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你提到我丈夫时为什么用曾经这两个字呢?」
我直视着她。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说,「我很遗憾。」
查莉整个人愣住了,变得脸色惨白,双手紧握到指关节都变白了。但是她并没有崩溃。
「我想他应该还没死……」她低声呢喃,「我知道的。如果他死了,我应该可以感觉到,我想他只是找地方躲起来而已……我希望你把他找出来,给你多少钱都没关系。」
但我只是对她缓缓摇头。
「拜托你了。」她说。
「我办不到,查莉。」我说,「我不会为了这件事而拿妳的钱,那根本就是在跟妳敲竹杠。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能拿妳的钱。我很遗憾,但事实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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