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乔伊的事情你要怎么处理?」萝丝可问我。
无论乔伊的任务是什么,我都要帮他完成,不计一切代价。那天清晨我躺在她的温暖床铺上时就作了这个决定。但萝丝可毕竟是个警察,她已经宣誓要守法、执法,而这些法律对我来讲实在碍手碍脚,所以我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不过她也没有等我回话。
「我想你应该找出杀他的凶手。」她说。
「找到之后呢?」我问她。
但是我们只能聊到这里。乐团开始演奏了,我们没机会再聊天,萝丝可对我微笑摇头,像在道歉似的。音乐很大声,她说的话我都听不见,她耸耸肩跟我说抱歉,然后隔着桌子对我做出一个「等一下再跟你说」的手势,我们就开始把脸转向舞台。她到底怎么响应我的问题?我很想知道。
※※※
这家酒吧叫做「池塘酒吧」,乐团叫做「池边生活」。他们一开始的演出就很棒,是经典的蓝调三重奏:吉他、贝斯加上鼓的组合,很有蓝调乐手史提夫雷范(Stevie Ray Vaughan)的味道。自从史迪维.雷因为直升机在芝加哥附近失事而身亡后,你知道有多少乐团是以他的名字为号召而成立的吗?只要把南方各州四十岁以下白人男性的人数加一加,除以三,就可以得到答案。每个人都想模仿他,因为难度并不高──即使你长得像丑八怪,即使你手上拿的是一把烂吉他,反正你只要埋头演奏就可以。里面最厉害的,可以像史迪维.雷一样,轻轻松松就把松散的酒吧摇滚乐变成老式的德州蓝调音乐。
这一团的实力很强,「池边生活」这团名也真够逗了,跟他们还挺搭的。贝斯手跟鼓手是两个邋遢的大块头,看起来披头散发的,又胖又脏。吉他手则是肤色黝黑的小个子,他脸上挂着咧嘴的微笑,跟史迪维.雷本人还真有点像,吉他也弹得不差。他手上拿着一把莱斯.保罗牌(Les Paul)的黑色吉他,搭配的是马歇尔牌的大型电吉他扬声器(Marshall stack),老派的演奏方式极为动听。松散而阴郁的弦音,还有电吉他上面的大型拾音器,让马歇尔扬声器里的真空管几乎无法负荷,发出嗡鸣震动的嘶吼声,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如此华丽而丰饶的乐音。
我们乐在其中,喝了很多啤酒,在座椅上紧紧相依。然后我们又共舞了一会儿,那种气氛让人无法抗拒──舞台上不断传来音乐,酒店里愈来愈热,人也愈来愈多,音乐愈来愈大声,节奏愈来愈快,女服务生拿着酒瓶到处走来走去。
萝丝可看来美呆了。她的丝衬衫整件湿掉,紧贴在身上,我可以看出她没穿内衣。我跟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女一起待在这间老酒吧里,还听到这么棒的演奏,感觉就像在天堂里一样快活。明天再办乔伊的案子吧!马格瑞夫对我来讲好像也已经在千里之外,我不想多说些什么,只希望今晚永远不会结束。
乐团一直演奏到很晚,一定是午夜过后很久了。我们烂醉如泥,浑身没劲,实在不想开车回家。加上又开始下雨了,虽然只是小雨,但我们不想在雨中开一个半小时的车。而且我们喝了许多啤酒,如果冒险上路,最后不是掉到水沟里,就是被关进牢里。我们看到一个指标,上面写着继续开一英里路就有汽车旅馆,萝丝可笑着提议我们去那里过夜,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我们要私奔似的,好像我把她偷渡越过州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其实我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我也不会浇她冷水。
所以我们跌跌撞撞走出酒吧,耳畔不断传来嗡鸣声,进了宾利老轿车之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路面慢慢开了一英里路,看到汽车旅馆就在前方。这是一栋宽阔的老旧矮房子,看来就像电影里的场景。我把车开到停车场,走进办公室唤醒夜班的家伙,把钱丢给他,吩咐他明早叫我们起床。拿了钥匙后我又回到车上,把车停在我们的小屋旁,两人一起进屋去。这里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好地方,这种地方在美国可以说比比皆是,但是一边听着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却让我感到一阵温暖与舒适,更何况小屋里还有一张大床。
我怕萝丝可着凉,所以要她把湿衬衫脱下。她对我吃吃地笑,用嘲弄的口气说,她可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医疗执照。我跟她说,我们的训练里面包括基本的急救常识。
「我现在需要急救吗?」她笑着说。
「如果妳不脱掉衬衫的话,」我笑着说,「马上就会需要的。」
所以她把衬衫脱掉,接下来她把自己都交给我。她看来美艳诱人,随时可以任我摆布。
完事后我们累坏了,躺在一起聊天,聊的包括我们的身世、经历,以及对于往后的生涯有何梦想。她跟我聊起她的家庭,厄运跟着他们似乎已有好几代之久。听来她的家族成员都像是好人,一些农夫,一些几乎要成功,但是却在最后关头失败的人。在农药以及机械用于农业之前,他们就开始在艰苦的日子中讨生活,往往变成大自然灾害的受难者。很久以前有位祖先几乎成为大财主,但是却因为帝尔镇长的曾祖父开始建筑铁路而失去土地。银行开始催讨抵押贷款,冤仇也从以前一直延续下来,以致于她虽然热爱马格瑞夫,却讨厌帝尔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好像整个城镇都是他家的一样──但马格瑞夫确实是他们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我跟她聊有关乔伊的事,都是我没跟其他人提起的事,本来都是我自己的秘密。我对她诉说我对乔伊的情感,还有我为何觉得自己有责任为他报仇,而且也很高兴能这么做。我们聊了一堆私事,过了很久之后才相拥进入梦乡。
※※※
我们似乎才刚闭上眼睛,就被人在一大早敲门叫醒。那天是礼拜二,我们起床后在房里四处忙来忙去,虽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但黎明的湿气还是非常厚重。才五分钟我们就回到宾利轿车上,在旭日中踏上往东的归途,阳光射进满是露水的挡风玻璃,我们几乎张不开双眼。
我们跨越州界回到乔治亚州时,人也逐渐变得比较清醒。我们在富兰克林市跨河,疾驰通过一望无际的乡间田野。此刻田野仍然笼罩在一片片的晨间薄雾中,好像红土地上正冒着水蒸气似的,太阳一出来后这些水气也在瞬间销声匿迹。
我们俩都不发一语。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这宁静的一刻能够永远维持下去,只有我们俩就够了。一回到马格瑞夫之后,这个美梦就会马上破灭,所以当我开着这辆华丽的大车行驶在这乡间路上时,我衷心希望未来会有更多像昨夜一样的欢乐夜晚,会有像今早一样的宁静清晨。萝丝可整个人缩在我身后的那张皮革座位上,陷入了沉思,但是看来很满足似的──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我们再度疾驰经过瓦伯顿监狱,在残余的薄雾中,这座监狱活像是外星人的城市。我们通过那一小片我曾经从监狱巴士里看到的灌木丛,通过一排一排隐藏在田野中的灌木,到路口后往南开上郡道。我们依序通过安诺餐厅、警局与消防队,来到了闹区,到了那座雕像后便往左转──一看到雕像,我就想起这家伙曾经为了铺设铁路而夺取他人的土地。下了斜坡后,我们回到萝丝可家,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后一边打呵欠,一边伸懒腰。我们相视而笑,知道两人都过了美好的一夜,然后携手走下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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