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他没有随身的袋子,非常轻便。临走前他只是在房里四处看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逃亡生涯就此结束,好像还会有点想念这种生活似的。我们穿越阴暗的大厅走进夜色里,他看到门口停的车子时,顿了一下。
「你开查莉的车子来啊?」他说。
「你让她担心死了。」我跟他说,「她要我来找你。」
他点点头,看来面无表情。
「车窗上的隔热纸是怎么回事?」他说。
我对他咧嘴一笑,耸耸肩。
「别问了,」我说,「说来话长。」
我发动车子后,慢慢离开饭店。他本来应该问我查莉现在怎样了,但他好像在烦恼别的事。他打开旅馆房门时,我可以看出他松了一大口气,但是又好像有点不开心。这件事跟面子有关。他一直在逃命躲藏,而且觉得自己还满厉害的,但实际上他没那么厉害,因为他被我找到了。就是这件事让他百思不解,所以他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也很失望。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问我。
我又对他耸耸肩。
「简单。」我说,「我有很多找人的经验,一堆家伙都被我找到过,多年来我都在追捕部队逃兵。」
我正在穿越城市的格子状街道,想回到高速公路上。我明明能看到高速公路侧边的灯光往西边排列,但是入口网关却像陷在迷宫里面一样难找。我得照刚刚的锯齿状圈圈往回走。
「但是你怎么办到的?」他说,「我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啊!」
「不对,你不可能到处乱跑,」我说。「这就是重点,因此要找你并不难。你身上没有信用卡、驾照,也没有身分证件,只有现金。所以你既不能搭飞机,也不能租车,一路上只能坐巴士。」
我找到入口网关了。于是我专心切换车道,转动方向盘,加速开上网关,进入那条回到亚特兰大的车流。
「我就是这样起头的。」我对他说,「我想象自己是你的两条腿。你在有意无意中都害怕家人受伤,所以我想你会待在离马格瑞夫不远的地方。你是坐出租车到亚特兰大巴士站的,对吧?」
「对。」他说,「第一班离开的车子是去孟菲斯城的,但是我继续等下一班。孟菲斯太远了,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是因为这样,找你才变得这么简单。」我说,「你在马格瑞夫周围打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而且以逆时针方向活动着。如果要人们作选择的话,大家总是会以逆时针方向活动,这是恒久不变的真理,哈伯。我只要计算天数跟研究地图,然后预估你会轮流在哪些地方落脚。我猜你礼拜一待在伯明翰市,礼拜二在蒙哥马利市,礼拜三在哥伦布市,礼拜四则有点难猜。我赌你待在马坎市,但那里也许离马格瑞夫太近了。」
他点点头。
「礼拜四晚上就像一场恶梦,」他说,「我住在马坎市一家很糟糕的酒店里,根本没阖过眼。」
「所以礼拜五就轮到了奥古斯塔市。」我说。「我甚至大胆假设你会在这里待两晚。我想你待过马坎之后大概就累了,筋疲力尽。但我不确定,今晚我差一点跑去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维尔市找你。不过我还是猜对了。」
哈伯不发一语。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隐形人,但他却在马格瑞夫周围绕圈圈,简直像夜空中发亮的信号一样明显。
「但是我用了假名。」他不服气地说。
「你用了五次假名。」我说。「每晚一间旅馆,就用一次假名,第五次就跟第一次一样,对吧?」
他感到很诧异,开始回想并点点头。
「但是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他又说了一次。
「我追人的经验非常丰富。」我说,「而且我对你有一点了解。」
「什么了解?」他说。
「你是披头四迷。」我说,「你曾跟我说你去过达科塔大楼,还去了英国的利物浦,你的书房里面几乎收藏了每一张他们的专辑。所以第一晚你在某家旅馆的柜台留下保罗.伦农的姓名,对吧?」
「对。」他说。
「不是约翰.伦农。」我说,「在取假名的时候,一般人通常会保留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其中道理何在,所以你就变成了保罗.伦农。礼拜二你变成保罗.麦卡尼,礼拜三你是保罗.哈里逊,礼拜四你是保罗.史塔。礼拜五到了奥古斯塔市,又开始轮回保罗.伦农这名字,对吧?」
「对。」他说,「但是奥古斯塔的旅馆成千上万,一堆人来这里开会、打高尔夫球,你怎么知道从哪里找起?」
「我想出来的。」我说,「你在礼拜五早上接近中午的时候抵达,从西边过来,像你这种家伙只会走你已经看过的路,感觉起来比较安全。你在巴士上待了四小时,狭窄的空间让你无法呼吸,你需要空气,所以你走了一会儿路,或许四分之一英里。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后,你又开始慌了,于是又走到一、两条街道外的地方,所以我要锁定的区域很小,里面只有十八家旅馆,找到第十五家就中了。」
他摇摇头,心情很复杂,我们在暗夜的路上持续高速行驶,老宾利车疾驰着,稍微超过了速限。
「马格瑞夫的状况怎样了?」他问我。
这是个大问题。他试探性地问这问题,好像很急似的。我也急着回答问题,于是我把油门稍微放松,把车速降低,以免他太过激动而一把抓住我。我可不想撞车,现在没有那个闲功夫。
「我们有大麻烦了。」我跟他说,「大概只有七小时的时间可以解决问题。」
我把最糟的部分留在后面讲。我告诉他,查莉跟孩子们早在礼拜一就跟联邦调查局干员走了,然后我跟他说那干员是皮卡。
车上陷入一阵沉默,有三、四英里路我都没讲话。我们不只是沉默不语而已,而是好像所有声音跟动作都被吸走似的,好像地球上已经没有任何空气,好像有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呼啸嘶吼,嗡嗡作响。
他的双手有时捏在一起,有时又放开,开始在我身边的大皮椅上前后摇晃。但是接着他又静了下来,所以他的反应实际上还没有真正爆发出来。他只是把大脑关起来,不愿再反应,就像启动了断路器。这事情太严重、太可怕,他还不知道如何反应,他只是看着我。
「好吧。」他说,「那你会把他们救回来吧,对不对?」
我又开始加速朝着亚特兰大前进。
「我会把他们救回来。」我说,「但是我需要你帮忙,所以我才会先去找你。」
他又点点头。他把大脑的栅栏打开了。他不再担心,开始放松,他的脑袋正处于一种可以办正事的清醒状态。我很清楚,因为我一直处于那种状态之中。
到了离奥古斯塔二十英里处,我们看到前方矗立着探照灯,几个人正挥舞着警示旗帜。分隔线的另一边有一辆卡车撞上了停在路边的轘车,一辆辆汽车四散停在附近,一群人围着乱转,到处捡拾路上堆积的大量散落物。我们在缓慢的车流中前进,哈伯凝视着窗外。
「你哥的事情我很遗憾。」他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他是被我害死的,对吗?」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四季物语之夏露草/冬雪女
下一篇:剑道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