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克林纳基金会发的钱。」老家伙说,「他们不断丢钱给我们,一定有哪里不对劲。我已经七十四岁了,之前的七十年,大家都想要朝我们身上吐口水,但现在却一股脑对我们丢钱,一定有问题,不是吗?」
他把门关起来。
「我们都没花。」他说,「不是自己赚的,我们一毛也不会花,只是把钱都堆在柜子里。你们几个在追查克林纳基金会吧?」
「明天开始,克林纳基金会就从世界上消失了。」我说。
那老家伙只是点点头,他经过柜子的时候还瞥了它一眼,摇摇头,然后关上门,把我们独自留在这个温暖的小房间里。
※※※
「这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芬雷说,「两边都有三个人,但是他们有四个人质,其中有两个是小孩,我们甚至还搞不清楚人质被关在哪儿。」
「他们也在仓库里。」我说,「那是肯定的,不然会在哪里?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在其他地方看管他们了,而且你也听到那录音带里传来轰隆隆的回声吧?那是在仓库里,不会错的。」
「什么录音带?」哈伯问我们。
芬雷看着他。
「他们叫萝丝可录一卷带子给李奇听。」他说,「叫她传达一个口信,证明她在他们手上。」
「萝丝可?」哈伯说,「那查莉呢?」
芬雷摇摇头。
「只有萝丝可的录音。」他撒谎,「没有查莉的录音。」
哈伯点点头。干得好啊,哈佛佬!想想看,如果哈伯知道查莉被人用利刃抵住喉咙,逼她对着麦克风讲话,那他不疯掉才怪。他会陷入一阵惊慌失措,也就成了无效的兵力。
「他们都在仓库里,」我说,「毫无疑问。」
哈伯对那座仓库熟门熟路。有一年半的时间,他大部分的日子都在里面工作,所以我们叫他一遍又一遍说明仓库里的平面位置,我找到纸跟铅笔,叫他画下来。我们一再核对平面位置图,把所有的门、楼梯、距离和一切细节都标在上面。最后我们画出的那张图,简直就像是建筑师的得意之作。
那栋独立的仓库是整排四个仓库的最后一间,跟第三栋农用仓库靠得非常近。这两座仓库之间有一道围篱,围篱跟仓库之间只留了一个通道,其他三面则围着整栋仓库的主要围篱。这道围篱离仓库后方很近,但是前方有很大的空间可供货车转弯。
仓库正前方的墙面大概都让那扇大铁卷门给遮住了,远处角落有一个可以让员工进出的小门,小门后有个笼子,笼子里是铁卷门的绞盘。进了门左转就有一道露天的金属阶梯,可以通往上方的办公室。办公室由悬梁撑着,往后一直延伸到大仓库后面,跟地板有四十英尺的高度落差。办公室有几扇大窗户跟一个有栏杆的露台,可以用来监看下方;办公室后方有一扇门,可以通往一个外面的太平梯,那也是一道露天的阶梯,下去后可以直接通过后墙,冲到外面去。
「好。」我说,「都很清楚了吧?」
芬雷耸耸肩。
「我担心他们的援军,」他说,「外面的警卫。」
我也对他耸耸肩。
「没有援军了。」我说,「我比较担心的是霰弹枪。里面空间很大,又有两个小孩在场。」
芬雷点点头,看来一脸严肃。他知道我的意思。霰弹枪的铅弹头会爆开四散,孩子们很容易就小命不保。我们陷入一阵沉默,当时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还有一个半小时要等。我们将在三点半出发,四点抵达那里,我最喜欢在那个时间发动攻势。
※※※
我们静静等待,就像战壕里的士兵、空袭之前的飞行员,大家都不发一语。芬雷在打瞌睡。他不是没做过这种事,而且可能经验丰富。他在椅子里伸展四肢,左边手臂平摆在身旁,那半截被剪断的手铐还戴在手腕上,像只银手环。
哈伯直挺挺坐着,他没有这种经验,坐立不安地乱动,不停消耗体力,这也不能怪他。他一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疑惑,我只能不断对他耸肩。
两点半的时候,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房门开了个缝,比较老的那位理发匠站在门口,直接伸出一根绉巴巴的指头,指着我的时候还不断发抖。
「小子,有人想见你。」他说。
芬雷坐了起来,哈伯则是很害怕。我做手势叫他们都不要动,然后站起来掏出口袋里的「沙漠之鹰」,喀哒一声打开保险。老家伙急忙对我挥挥手,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不用动枪啦,小子。」他说,「完全不需要。」
他急着催我出去,我把枪收起来,对着他们俩耸耸肩,跟着老家伙走出去。他领我走进一个小厨房,里面坐着一个很老的女人,她坐在凳子上,和那老家伙一样的赤褐肤色,瘦得跟竹竿一样,就像是矗立在冬天里的一棵老树。
「这是我姊。」老理发匠说,「你们几个小子聊天把她给吵醒了。」
然后他向她走过去,弯腰跟她耳语。
「我跟妳说的就是这小子。」他说。
她抬头对我微笑,那表情是一道曙光。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昔日的容颜,很久以前一定是个美人。我握着她伸出的手,那只干瘪的手就像手套一样柔软,套在像铁丝一样细的骨头上。老理发匠想让我们俩在厨房里独处,出去前在我身边停了一下。
「问她有关瞎子布莱克的事。」他说。
老家伙慢慢走出去,我还握着老太太的手,在她身边蹲下。她没有把手抽掉,只是轻放在我的大手里,我好像握住一根树枝似的。
「我有点重听,」她说,「你要靠近一点。」
我在她耳边讲话,觉得她闻起来就像一朵昨日黄花,昔日的繁华已经褪尽。
「这样可以吗?」我说。
「很好,小子。」她说,「这样我就听得到。」
「我跟你弟弟聊起瞎子布莱克的事情。」
「我知道,小子。」她说,「我弟全都跟我说了。」
「他说妳认识他。」我在她耳边说。
「我当然认识他。」她说,「熟得很。」
「妳可以说一些有关他的事吗?」我问她。
她把手转一转,用悲伤的眼神凝视我。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人都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他人怎样?」我说。
她还是凝视着我,泪眼婆娑地回想着六、七十年前的往事。
「他是个瞎子。」她说。
她顿了好一会儿都没再说些什么,在一阵寂静中,她的双唇抖动着,因为握着她那瘦骨嶙峋的手腕,所以我可以感受到她激动的脉搏。她的头移动着,好像在聆听远方传来的声音。
「他是个瞎子,」她又说了一遍,「而且是个贴心的男孩。」
她已经九十几岁了,所以她现在回想的是她二、三十岁的往事,不是她童年或青春期的事情。当时她正值花样年华,而且她居然说布莱克是个贴心的男孩。
「当时我是个歌手,」她说,「他是个吉他手,你知道以前有句话吗?大家都说他弹吉他就像摇铃铛一样。以前我也这样跟大家描述布莱克。他一拿起那把老吉他,音符就不断飘扬出来。但是每个音符都像一个个完美的小银铃一样,在空中飘荡回响。我们常常整夜弹唱,在早上我会领着他走到一片草地上,坐在一棵绿荫老树下,继续弹,继续唱。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会唱,他会弹,享受音乐的纯粹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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