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阿胜仔细观察周遭,发出感叹。
「有鸟子色、丁子色、朽叶色、青柳鼠色,及千草色36。火盆的颜色与坐垫搭配得宜,图案各式各样皆有。」阿近身旁的烤手盆,绘有数只羽毛蓬起的麻雀。
「那边有个女人吹玻璃的图案。那发髻特长的发型,叫元禄岛田,是很久以前流行的样式。从上头的图案看来,应该是年代久远的火盆。」「阿胜小姐真有眼光。」半吉夸赞,「三河屋的老板娘会很高兴。不过,我是个粗人,很在意壁龛的那幅挂轴。虽然是好画,但十分骇人。」壁龛装饰的挂轴,画的是横眉竖目的毘沙门天37。以粗犷笔致的水墨画,呈现出几乎要踢破挂轴、跃进包厢的惊人气势。
挂轴下方摆着一个素烧陶瓶,插有结实累累的南天竹,像是直接剪下树枝插进瓶中。那粗犷的感觉,与毘沙门天霸气十足的昂然之姿极为相衬。要是真如半吉所说,画中的毘沙门天动了起来,南天竹的果实应该会颤动掉落。那情景浮现在阿近眼前。
三河屋的女侍走进包厢,在客人四周来回走动,替他们更换茶水,询问有无其他需求。坐在格子窗旁的武士,似乎要求提供凭肘几,旋即有男丁搬来。
此时,又有新客人前来,是年约四旬的妇人和妙龄女子。年轻女子一身缟紬38布料的长袖和服,罩着黑繻子半襟39,别上华丽的发饰。中年妇人的和服有内里图案,风格独具。看来像是富商家的母女。
向在场众人点头示意后,两人坐在面向前方的空位。那女儿坐下,突然转向后方,似乎看到阿胜。她敷满白粉的脸露出惊讶之色,急忙别过头。坐定后,她马上轻拉母亲的衣袖,凑过去窃窃私语。两人还偷瞄阿近她们,嘴角轻扬,又窃窃私语。可清楚看见那涂满浓艳口红的双唇(像妖怪一样)一张一合。她们在嘲笑阿胜。
——什么嘛,真没礼貌。
阿胜与黑痣老大在交谈,所以没发现。好险。
「又多了一个喜欢怪谈的年轻姑娘,可当您的同伴。」青野利一郎在一旁悠哉道。他并无恶意,只是想说来了一个年轻姑娘。
但阿近听着,有些不悦。
——和那种姑娘当同伴?
见阿近双唇紧抿,利一郎察觉自己多言了。
「啊,阿近小姐不是因为喜欢才主持百物语吧?」「不,我是喜欢才那么做。」阿近故意板着脸应道。
「所以,我今天是来学习的。」
没穿长袖和服就好了,这一身看起来和那姑娘一个样。
「您是来学习的?」
「是的,为了增长见识,我想见习别人举办的怪谈物语会。」「原来如此。不过,若只是为了学习,未免可惜。如此盛装非常适合您。调皮三人组一定认不出。」他提到的调皮三人组是「深考塾」的学生,与阿近相处融洽。他们有同伴住在三岛屋附近,常越过大川到三岛屋高喊「阿近姊姊」,找阿近一起玩。
「啊,不管怎样,那几个孩子都认得出您,所以不该这么说,呃……」阿近不禁感到好笑。以为他终于要开口称赞,竟然是说穿这一身来学习着实可惜。
「不,希望他们今天认不出我。这一身打扮费了不少工夫。」青野利一郎益发结巴,「啊,如果是这样,我刚才就没认出来。我都认不出是您呢。改变太大,完全认不出来。」没必要一直说认不出来吧。这么一来,连我都想开玩笑逗你了。
「哦,真是抱歉。想必我平常都打扮得很不起眼吧。」「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愈来愈好笑了。不过,我实在不该这么说。
「抱歉,由于不习惯这样的打扮,感觉不太自在,我语气冲了些,还请见谅。」「不,是我不对。」阿近嫣然一笑,低头行一礼。利一郎紧绷的神色才化去,做出黑痣老大的习惯动作,伸手搔抓鼻梁。
半吉与阿胜聊得起劲。阿近和她一样,略微靠向利一郎,与他交谈。
「其他武士也来参加。」
「是啊。这场物语会的主办人约莫十分有信用。和主君家或职务有关的事,不能随便在外面乱说的。」「三岛屋百物语邀请过的武士,目前只有您一人。」「日后还会有人上门吧。阿近小姐的奇异百物语已打响名号,连我都看过报导。」前不久,三岛屋店主的奇异百物语及担任聆听者的阿近,成为报纸上的题材。
阿近慌了起来,「您也看过?」
阿近以为只会在神田一带发送报纸才答应。
「是调皮三人组带回来的。」
确实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早该想到。阿近一脸狼狈,利一郎微微一笑。
「那种东西,看过就请忘了吧。业者说有助他们的生意,一再恳求叔叔帮忙。」阿近极力辩解时,三河屋的老板娘前来。她坐在上座旁的拉门前,恭敬行一礼。
「本日承蒙诸位莅临三河屋,不胜感激。物语会即将开始,如有什么需求,欢迎随时吩咐。」老板娘退向一旁,改朝走廊方向行礼。一名身高过人的男子走过她的前方,悠然上座。聚集在包厢里的宾客,不约而同鼓掌。
男子屈膝落坐,微微低头行礼。
「让诸位久候了,在下是井筒屋七郎右卫门。」众宾客也颔首回礼。
「虽然是依循往例举行物语会,但在腊月繁忙时节,加上今日天公不作美,从刚才便飘下细雪,承蒙各位齐聚一堂,在此致上万分谢意。」宾客都惊讶地望向窗外。
「诚如各位所知,本物语会在每年岁末邀大家齐聚,用意在于分享奇闻轶事。没有任何严格的规定。请各位放松心情,暂时远离俗世烦嚣来享受。」他的话声充满朝气。
井筒屋七郎右卫门比阿近想象中年轻,约莫三十五岁。
接受半吉的邀约后,阿近在三岛屋内多方打听,略微得知札差那称为「藏前风」的气派习性和作风。但井筒屋七郎右卫门给人的印象,却大相径庭。他身上大黑纹的窄袖和服悬着一个印笼 40,腰间没插佩刀,发髻也是常见的本多髻41。
——札差的潇洒,在于拖得长长的短外罩,长得教人吃惊,就是与众不同。
阿岛如此说过。井筒屋七郎右卫门的短外罩确实是长了点,但他个子高,并不显得突兀。
较引人注目的,反倒是他的五官,可说是面相怪异。一双大眼配上大鼻子,鼻翼翕张,外加一对厚唇。眼角与嘴边的皱纹清楚又深邃,表情一变化,皱纹便鲜活地动起来。尤其是眼角的皱纹,一路从他细长的眼尾往鬓角延伸。
——真像。
真像上座后方壁龛的那尊毘沙门天。
「大小姐。」
阿胜在阿近耳畔低语。
「听黑痣老大说,井筒屋先生擅长作画。」
阿近轻声回应:「嗯,没错。」
「那尊毘沙门天,该不会是井筒屋先生画的吧?」「和他长得好像。」两人互望一眼,点点头。
「每次都是相同的开场白,有些客人或许早听腻了。」环视在座众人后,井筒屋七郎右卫门以响亮的嗓音接着道。
「话说回来,这怪谈物语会是上代七郎右卫门,即家父创办。父亲常言,做我们这一行,在一年的生活中,不知不觉会染满市街的尘埃,浑身沾满铜臭,脸和内心逐渐泛黑。那么,不妨像岁末家中大扫除一样,来个心灵大扫除。讲述怪谈最合适,也最有效。」语毕,他瞇起那双大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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