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你是什么人?」
得叫人来才行。可是阿末无法动弹,也喊不出声。
男子想打开仓库的拉门。然而,拉门喀哒作响,却始终打不开。
「妳不用管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妳也什么都没看到。」男子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非常痛苦,但仍像在逗阿末开心,笑着说道。
「抱歉,我不该随便跑出来。」
阿末不自主地扶着男子的手,帮他打开拉门。门「霍啦」一声开启,出现仓库内狭小的空间。
阿末差点尖叫,急忙摀住嘴。仓库的地面架起竹板,铺着一床简陋的棉被。棉被上血迹斑斑。
「谢谢。这样就行了,妳走吧。」
男子勉强走近棉被,跪坐在上面。
「才不行!你受伤了,放着不管会没命。我去叫娘过来。」「妳会挨骂。」
「挨骂也没关系!」
阿末哭丧着脸应道。男子抬头望向她,缓缓取下手巾,露出整张脸。果然不是春一伯父。
「妳真善良。」
阿末不愧是三藏的女儿——男子称赞道。
「个性真像。不过,妳很活泼,这一点和妳爹不大一样。」三藏以前是个听话的孩子——男子说到一半,可能是晕了过去,倒卧在棉被上。
「我大声尖叫,呼唤着爹娘,跑进家中。」
当初那善良的野丫头,已成为一脸富态的中年妇人,回忆着过往,讲述这段故事。
「事隔多年后,父亲仍不时会苦笑着说:当时妳的举止实在怪异。不光是看起来像发疯,也颇滑稽可笑。」阿末接连喊着:「伯父不好了。」「有个明明不是伯父,说话却又像伯父的人在仓库里。」「有个像伯父,却又不是伯父的人受重伤。」虽然表达出她的意思,但神情无比激动。
「尽管如此,爹娘只听我提到『伯父』,似乎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也不找伙计帮忙,直接赶到仓库。」看到昏厥在仓库里的棉被上,浑身是血的男子,阿末的父母大吃一惊,慌乱起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伤成这样?春哥去哪里?阿末,他对妳做了什么?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其实爹娘没资格笑我。说到可笑,没有比他们当时的反应更可笑的了。」约莫是周遭太过吵闹,昏厥的男子醒来。接着,他出声安抚乱成一团的阿末一家。
——你们冷静点。把门关上,先坐下来。我是春一。
虽然长相不同,但确实是三藏的大哥春一。
——今天不是「大雪」吗?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每到节气的日子,我就会变一张脸。只有在这种日子里,会换成别人的脸,连声音都会改变。
这番话实在教人难以置信。只见男子卷起衣襬,露出左膝窝一文钱大的胎记。三藏脸色骤变。
「春一伯父有相同的胎记。」
——你真的是春哥?
阿末的父母牵着手,瘫坐在地,阿末则是紧抱着父亲的背。明明是春一,却有着和春一不同长相的男子,浑身是伤,鲜血淋淋,令人不忍卒睹。尽管他不住喘息,不时痛苦得说不出话,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平静地解释一切。
「春一伯父说,怪事发生在那年五月,节气『夏至』的前一天。」当时春一的生活是说不出的悲惨,用落魄还不足以形容。
「浪荡人过日子,表面上轻松,其实和船夫一样。隔着一块木板,底下就是地狱。一旦运气用光,便没有立足之地。加上春一伯父染上肺病,早晚都咳得很凶。」自甘堕落的生活开始反扑。
「他赌博输钱不甘心,于是藉酒解闷,导致直觉变得迟钝,愈赌愈输。原本他以情夫的身分,与一名教常盘津节65的师傅同居将近两年,后来赌博成瘾,被扫地出门,落得无家可归。」春一请当伙计的赌场同伴帮忙租一间里长屋,却连房租都筹不出。管理人见面总会唠叨几句,加上讨债的人不时找上门,所以,不是蒙上棉被装睡就行得通。白天他透过各种管道筹钱,在江户市内四处游荡,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凑了些钱,他立即上赌场翻本。」
最后又输个精光。春一拥有的,只有空空的钱包和缠人的咳嗽。
「相同的情况恶性循环,我在赌场逐渐债台高筑。」熟识的赌场老大盯上春一,恐吓若不在一个月内偿还积欠的一半赌债,就要他拿命来还。
——在那种地方,赌场老大极少威胁要取客人性命。如果杀了客人,形同眼睁睁看着肥羊没了。
「所以,当赌场老大说要杀人,那就不只是威胁,而是认真的。」「意思是,逢赌必输的春一先生,在赌场老大眼中,不再是有利可图的客人,即使杀了他也无所谓吗?」面对阿近的询问,阿末颔首。
「据说,当时从伯父的脸上,看得出他的运气早用尽。」——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出,赌场老大自然是一眼看穿。
「伯父不仅运气用尽,连对赌博的执着也转为淡薄。」是逢赌必输,开始讨厌赌博?还是运气用尽,才不再那么执着?或者相反,是恰巧全凑在一起,落在他身上?
「不管怎样,再怎么喜欢赌博的人,都会遇上这种情况。该来的总会来,只能束手无策。」纵情玩乐的生活,也有不少乐趣。运势好的时候,能得到那些一本正经的商人一辈子体会不到的奢华。
——但一切都结束了。
报应到来。春一隐隐有预感,人生已走到尽头。
「如果是赌博欠债被逼上绝路,宁可自我了断。该挑什么地方,采取什么死法?伯父迷茫地想着,在町内游荡,撞见丧礼现场。」那是赤坂里町一隅,武家宅邸之间的狭窄土地,坐落着小小的商家。
「阿近小姐,您知道吗?赌场往往开在武家宅邸的中间部屋里,所以伯父常去赤坂一带,算是熟门熟路。不过,他是第一次误闯那个地方。」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春一转过街角,突然碰上出殡的队伍,正搬出装着遗体的桶棺。
那是一场简朴的丧礼,除了桶棺外,没其他道具仪式。只有像是亡者亲属的人及附近的住户,手执锣鼓,静静聚在一起。
春一停下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在一旁哭泣,两名孩子双手合十,传来低低诵经声。
正值五月炎热的午后,阳光耀眼,地上形成浓浓阴影。徐风吹动浮云,太阳被遮蔽,旋即再度露脸,出殡的景象忽明忽暗。注视着这一幕的春一,眼中随之忽明忽暗。
——过没多久,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想哭。
出殡的队伍开始移动。春一双手合十,低垂着头。一股强烈的激动,从内心深处涌现。
春一为素昧平生的人吊唁。与死者非亲非故,春一却不知不觉放声大哭。他双肩垂落,合掌的手松开,一个劲地哭,真的是号啕大哭。
脑袋无法思考,泪水源源不绝流下。
他哭了好半晌,一回过神,出殡队伍已消失无踪。路上的商家大门紧闭,空无一人,只有春一独自站在路旁。
初夏的阳光刚洒落,旋即又被浮云遮蔽。
尽情哭过后,春一突然有所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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