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阿近小姐,关于这件事啊……」
阿末一脸调皮。说故事者像这样吊聆听者阿近的胃口,表示她愈说愈起劲,准备向阿近道出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事先这么做,伯父的心情会比较轻松。」阿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您提到『事先这么做』,听起来似乎是一种约定?」「是的,就是这样的约定。」
约定吗……是和谁做了何种约定?「心情会比较轻松」,又是指什么?
担任聆听者最忌讳心急,于是阿近保持沉默。接着,阿末往下说:
「那一年,春一伯父来到分店时,刚过『霜降』不久,所以是九月的事。之后,经过『立冬』、『小雪』两个节气。那两天伯父确实都外出,不在仓库里。」出门和返家时,分店里都没人瞧见。天未亮就外出,入夜才返回。
「虽然行径可疑,但伯父没外出时,就像刚才我说的,和伙计一样认真工作,根本无从挑剔。看到伯父的表现,父亲露出惊讶又难过的表情,表示想怎么做就由他去,暂且静观其变。」阿末的父亲甚至发牢骚「所谓的寄食,应该更厚脸皮一点吧?这样我们反倒自在」,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
「换句话说,伯父隐瞒的事,不像他说的那样『瞒不了人』。我们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转眼便过了将近两个月。」继「小雪」之后,「大雪」到来,伯父隐瞒的事真相大白。
「说到这件事,其实是那天我在习字所,和感情不错的女同学吵架起的头。」阿末忆起往事般,轻轻一笑。
——这不是我的错。
阿末哭丧着脸,胸前紧抱着装有习字本和笔砚盒的包袱,快步走在路上。她正在从习字所返家的途中。
今天一早,阿末一起床就打了几个喷嚏,微微流鼻水。母亲看她似乎感冒了,十分担心,便拿身上的漂亮围巾给她。
阿末围着围巾前往习字所,不久就和平常要好的阿密发生争吵。
可是,这件事根本是阿密不对。当时阿密说:「好漂亮的围巾啊,借我瞧瞧。」到此为止都还好,但她一直央求:「我也想围围看,借我嘛。」阿末回一句:「这是我娘的,不能借妳。」于是,阿密就生气了,硬是一把抢走,丢出一句:「我很喜欢这条围巾,不还妳了。」阿末不禁发怒。
阿密常会突然不高兴,找阿末碴。阿密伶牙利嘴,人又机灵,阿末总斗不过她。
有一次,阿末向母亲提起阿密,母亲对她说:
——阿密想必非常孤单。
——因为阿密的爹娘都不在了,独自住在姑姑家中,肯定受不少委屈。
所以,阿末听从母亲的嘱咐,会尽量多让阿密一些,但围巾的事在太过分,不能原谅。阿末好不容易抢回围巾,阿密不甘心,将满壶墨汁泼向阿末。阿末洗掉脸上的墨汁,衣服和围巾却沾满墨渍。
老师责骂两人,命她们在外头罚站,但阿末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来。因为挨了老师骂,阿密还横眉竖眼地坚称「是阿末小气,是她不对」。阿末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一起罚站,更重要的是,天气太冷了。
换作是平常的阿末,吃完早饭便会前往习字所,中午回家一趟,再去习字所,未时才返家。然而,现在还不到中午,如果回到家中,娘一定会问发生何事,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要不是衣服都染黑了,应该可推说是感冒、不舒服,所以提早回来。眼下这副德行,肯定行不通。这点连九岁的小女孩也知道。
先偷偷回家,换掉这身衣服吧。阿末吸着鼻涕,伸手往脸上用力擦拭。
「丸天」的店面,四周围着木板墙,但屋子后院只设栅栏。由于栅栏不高,轻盈的阿末可轻松翻越,其实她已爬过不少次。栅栏就位在邻近茅厕与仓库的北侧,应该不容易被发现,只要小心上茅厕的人就好。
阿末蹑手蹑脚绕到后院,像猴子般灵巧地翻越栅栏。跃进后院,她先躲在树荫下,竖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喀哒喀哒,某处传来打开木门的声响。
——啊,是春一伯父。
真是太大意了,没考虑到伯父住在仓库。日常生活中,阿末和伯父几乎没任何交集,只是不时会瞥见他的身影,于是竟然遗忘他的存在。
阿末小心翼翼从树后探出头,发现伯父恰恰走出仓库。一如往常,伯父脸上蒙着手巾,与其说是背对阿末,不如说是屁股正对她。因为伯父弯着身子。
——好奇怪。
之前看到伯父汲水和砍柴,姿势端正许多,不会像老头子般弯腰驼背。
伯父慢吞吞地扭动身躯,迈出步伐,双脚在地上拖行。是要上茅厕吗?
阿末紧抱着树木,一脸惊讶。
伯父浑身是血。
衣袖溅满血花。仔细一瞧,他撩起下襬露出的小腿,以及手臂,也都沾满血。
或许是察觉到阿末的气息,伯父抬起头,望向她的藏身处。阿末发现伯父的正面一样满是鲜血。
——伯父受伤了。
所以,他才会这样走路。由于浑身疼痛,虽然勉强能行走,随时可能昏倒。
阿末忘了一切,冲出树后。伯父吓一跳,脚下一个踩空,一屁股跌坐在地。
「伯父,您身上的伤……」
是怎么回事——阿末问到一半,硬生生又吞回肚里。
这个人不是伯父。
即使他脸上蒙着手巾,但在近距离下,眼睛、鼻子、嘴巴全看得出来。眼前跌坐在地的男子,与阿末认识的春一伯父长得不一样。
之前,阿末只向伯父问安过一次(而且是被迫)。不过,伯父和爹很像,阿末怎样都忘不了。爹自己说过,尽管是兄弟,但长得这么像十分罕见。加上连身高体型也很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是谁?」
阿末质问。还是孩子的她,自认语气严厉,实际上只发出颤抖的微弱声音。
听到阿末的话声,男子清醒过来,坐起身。虽然慢了一步,他仍拉起手巾想蒙住脸。阿末注意到他的手背有擦伤。
「别问那么多,到一边去,别管我。」
声音也不同。这不是春一伯父的声音,阿末怕得僵在原地。此时,男子突然眨眨眼。
「阿末,妳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打翻墨壶?」阿末浑身墨渍。
「连脸都沾到了。喏,在额头一带。」
阿末抬起手,摸向额头。
哦——男子应一声。他满身是伤,似乎连动嘴巴都会痛,脸上却带着笑意。
「妳是在习字所跟同学吵架,才会这么早回家吧。」被说中了。
「要是妳娘发现就麻烦了。我会替妳保密,赶紧进屋。」男子撑着地面,忍不住发出呻吟,站起身。
「可是……」阿末的话声抖得更厉害,「你伤得很重……」「不必管我。」
快去、快去,春一挥手赶阿末走。
「你到底是不是我伯父?」
阿末连膝盖都颤抖起来。虽然害怕,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对陌生男子感到害怕?对他浑身是伤感到害怕?还是……——这个人认得我。明明不是伯父,却像伯父一样唤我「阿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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