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美铃应该也快下班了,要过去看看吗?」
她打工的餐厅在卡法尔街过去不远,步行约十分钟可到。
恭司问:「你练习的时间不是很宝贵吗?」
水岛若无其事地摇头。
以前也曾与水岛一同前往美铃工作的店里,但是,今夜的心情却很复杂。恭司喜欢美铃,将水岛视为对手的事,对方似乎毫无所觉。
「过去看看也好。」恭司最后这么回答。他无法放弃看到美铃的脸、听到她的声音的机会。
两人并肩往铸币广场方向稍微折回。铸币塔上的时钟俯瞰着人潮拥挤的广场,钟面上指着差五分钟八点。四周人潮传来比平时更多的笑声与娇嚷声,今夜的气氛感觉上有些华丽、甜蜜,令人心情浮动。即使是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或是滑过两人前方的脚踏车,甚至是深秋过于冰冷的晚风,都令人觉得温馨。
两人享受着卡法尔街热闹的气息,往北前进。
恭司很难理解其店名意义的「巴比伦」印尼料理店位于王宫前。两人推开门探入上半身时,便发现美铃正朝厨房挥手道别,似乎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啊,你们两个一起?怎么回事?」解开绑着长发的带子,她露出些许讶异神情。垂覆肩膀的长发像濡湿似地闪闪发光。
「我们打算召开艺术家首脑高层会议,所以来邀你负责主讲二十世纪美术的精髓。」水岛正经八百地说。
「挡在门口会妨碍生意的。」美铃将两人推出门外。「如果想夜游我可以奉陪,但是,水岛先生不是很忙吗?」
「你知道皇家大会堂管弦乐团的天花板上写着『好好玩乐,好好学习』吗?」
其实是这样写着:并非只是为了娱乐!
虽然与日本人所认为的古典音乐并非大众娱乐,而是具有教养意义有相当差异,不过,毕竟是源自西方的古典音乐,会有这样的观念也是必然的吧!
「好吧,随你。不过我不擅于谈艰涩话题,我们就回归童心,尽情玩乐吧!Kermis来了呢!」
「Kermis?」恭司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就在水坝广场喔!」
她像是被两人牵着手似地朝王宫方向走去。王宫以前是威风凛凛的市政府办公大楼,现在则改作迎宾馆之用。与日本皇居不同的不只是建筑物的样式,连建筑物四周也没有壕沟或城墙,就这么直接面对广场,墙上还有涂鸦。这个国家,连皇室都很宽容大量。
在王宫尽头右转就是水坝广场,但是,惯见的景象却完全改变了。
「什么时候……」
被王宫、邻近的新教堂、白色的国家纪念碑环绕的水坝广场,其名称源自防止阿姆斯托河溢堤的水坝,也目击了许多历史事件,更经历过被嘻皮占领的时代,现在则成为阿姆斯特丹充满朝气的生活中心,也是市民的休憩广场。可是……
「前天经过时,什么都没有呀!」恭司完全愣住了。
这儿已经成为观景车、旋转木马、咖啡杯等熟悉游乐器材齐备的游乐场,四周并列着射箭场、抽奖、卖点心或饮料的商店,广场充满爽朗的欢笑声、迷人的香气与七彩的灯光。
「这是移动式游乐场。恭司,你来阿姆斯特丹已经五个月了,难道从来没有看过?」
「没有。这么多东西能在短时间内布置完成?」
「只有节日才会出现。卖棉花糖或爆米花的都有,不过没有水饴。」
恭司很在意为何水岛口中会说出水饴这个名词。是因为彼此的思考波长在某处有不为人知的交集吗?
「好,回归童心!首先爬上高处吧!」音乐家想搭乘观景缆车。
美铃举手赞成。
水岛去买乘车券之时,美铃与恭司站在画着玛丽莲梦露、猫王等明星画像的华丽拱门正下方,抬头望着绕经头顶上方的缆车。
恭司瞄了一眼美铃的侧脸,她的脸孔被旋转木马的旋转灯光染红,他胸中不禁涌升一股窒息般的无奈。
「来,乘车券。」
接过水岛递来的乘车券,三人去搭乘观景缆车。随着高度的增加,风力增强,吹乱三人的头发。
离眼下广场的热闹愈远,阿姆斯特丹市街的景观就愈开阔,交错纵横的运河在建筑物缝隙间处处可见。
「我刚才读了山尾的小说。」水岛拉着领巾,对美铃说。
「小说?」
「是的。由于只写到一半,也不知道是推理小说或恐怖小说,不过内容相当奇特。」
恭司有点不好意思地听对方向美铃说明。
美铃的手肘搁在交叠的右膝上,撑着一边脸颊,露出些许兴味:「完成以后也让我看看吧!不过你为何选择大阪为舞台呢?这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的故事吗?」
恭司无法立即回答,他甚至想说,自己只是叙述梦境内容,所以请你问梦好了。
「这……也许是受到遥介与水岛的影响吧?毕竟,自从到了阿姆斯特丹以后,忽然与大阪腔特别接近。」
「也对。记得谁曾经说过,大阪是日本的阿姆斯特丹之类的无聊话呢!」
水岛没有忽略美铃的话:「我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不过嘲笑他却是很失礼的事。这两个地方都是令商人繁荣而充满荣耀的古都。大阪的运河虽然大部分被填埋掉了,不再有昔日风貌,但绝对也是个运河城市,同时,以往如烂泥沟般的河川也干净许多,只不过无法像阿姆斯特丹这样定期关闭水门换水。即使如此,大阪的水湄也有相当不错的风景。」
「听起来不太有说服力呢!」美铃笑闹似地讽刺。
「阿姆斯特丹的桥梁大概有四百多座吧!大阪却是八百零八座,大约两倍呢!」
「你指的是俗谚中的『浪花八百零八桥』吧?那到底是真是假还未确定。何况,我听说阿姆斯特丹的桥梁超过一千座。」
「一千?这就怪啦!也许是连登上船屋的栈板都算进去吧!」
观景缆车摇摇晃晃地朝最高点攀升。在差一点就能最接近披覆街上的深蓝色夜空时,美铃叼起香烟,在风中用打火机巧妙地点着。昨天没有注意到。但此刻自袖口却可窥见挫伤的伤口,应该又是使用尖锐的金属片或什么制作作品时伤到的吧!
恭司这样想着时,烟雾飘到他脸上,视野模糊。
「你知道画家艾薛尔(译注:M.C.Escher,1898-1972)的父亲是土木工程师吗?」水岛似乎想改变话题,突然说出每个日本人都知道的高知名度荷兰画家。
恭司虽然知道他一些会令人产生奇妙错觉的知名作品,却也无从得知其父的职业。
但是,抱着弯曲的右膝,美铃却理所当然地颔首:「知道。他是所谓的外劳,明治还是大正时期曾经至日本工作。」
「没错,书上记载的姓名是艾薛尔或艾舍尔。此人在明治时期应日本政府邀请来到大阪的外国人居留地,目的是辟建运河。所以,大阪的运河具有荷兰风格。」
美铃叼着烟付之一笑:「你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吧?」
观景缆车过了最高点,开始缓缓往下移动。恭司眺望夜景,茫茫然听着两人的对话。
「但是,正确说来,阿姆斯特丹与大阪的几条运河透过海洋互相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