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所以呀,那又如何?
「所谓的生命实在令人无从理解其真貌,因为,连区别是否具有生命之物,亦即有机物或无机物的区分方法皆不足采信。人类与石头都是由极端有限的分子聚集构成,只要将之还原,其分子完全相同,为何会因组成方式的不同,一方为有机物,另一方则是无机物呢?其区分的根据何在?应该说是在于有无自我再生的能力吧!但是,地球上不能自我再生的生物多得是,所谓意识之有无的区分法也很愚蠢,意识之定义只及于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而且,无机物是否有意识,目前也只能说不可知。愈是努力思考就愈无法理解的便是生命,那么,既然无法定义生命,又如何能定义死亡呢?我们只能说,死亡乃是缺少了生存。」
所以嘛,那又怎么样!
鞋声不知何时停止,模糊的影像在自己眼前停住。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下来。
「话题回到事件之上。我已经站得很累,就让我扼要地说明吧!」
所谓的事件是?
啊,是暮林香苗的杀人分尸事件吗?当然是这件事了。记忆与意识开始急速恢复。
「你是对的,是我在十日晚上,在这里、在这间地下实验室杀人。将某种东西——几乎完全类似药物的某种微生物——从鼻孔注入大脑。与其说是杀害,不如应该说是让她熟睡来得正确。同样的,你也已经死亡,而且尸体遭到肢解。」
我想大叫:别说些奇怪的话。但是,只有眼皮能微微眨动。
「嘿,你还在听我说话呀?是想说『别胡言乱语』吧?还是想说『杀人与让人熟睡完全不同,请说清楚』?可是对我来说,死亡与睡眠并无决定性的不同,因为醒不来的睡眠就是死亡。」
鞋声再度响起,影像稍微远去。木头的轧轧声响起。可能是坐在椅子上,或靠在什么东西上吧?
「你知道所谓的麻醉药吧?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回答。
「被麻醉的生物,其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降低,被稍稍移至死亡的边缘,所以若搞错药剂份量就糟糕了。所有的医师都不明白这种非常精细的麻醉是如何产生效果,只懂得如何搭配何种药物施用以得到所希望的效果之技术。」
随着思考能力的恢复,飞虫离去了,应该说是转到正确的频道上吧!
「而我发现了不是让人熟睡,而是让人死亡的麻醉方法,也就是先使一个人死亡,再让他清醒过来。以你现在的头脑,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不可能!光是听你这么说,不可能理解那种抽象的说明。
「十一月八日,我对香苗施行了这种麻醉技术,在十一月十日将她杀害前——希望你能习惯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我先将她的头颅与四肢截断,将双腿、双臂、躯体弃置在适当地点,到了十日,在让她从死亡中清醒之前,我先夺走了内海刑警的手枪。我这个老头子的厉害,你应该已经尝过了,对吧?」
木头摩擦的声书响起。
「香苗清醒以后,我用内海的手枪射她的额头,这一次,是再也清醒不了的死亡。明白了吗?若是使用你们比较能理解的说法,就是让她活过来之后再杀死她一次。并不是浸泡在培养液里,香苗的的确确是死了两次。你们警察虽然勘验鉴定四肢是死后遭肢解,以及头部的枪伤是致命伤等等,不过并未调查头颅是否为死后被切断的吧?因为,依照常理,这种事情并无调查的必要,对不?真是太可笑啦!」
好像有开抽屉的声音,然后是取出某种重物的声响。
「我这么做的理由,你应该明白才对。因为,深信人类只会死亡一次的警察,一旦判断香苗是在十日以前遇害,结果当然只能认为是掌控凶枪的内海行凶。
呆住了吗?无法置信吗?我不过是发现了能往返于生死之间的奇迹,不过是利用来仿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吧?发现人类终于获得超越生死之方法的人竟然被认为是个疯子。
已经没有所谓的生或死了,横亘在这两种绝对相对的领域中间的深渊已被填埋。借着细胞分裂而自我再生的单细胞生物因为保持连续性而不死,我却开拓了具备个别性而可能不死的世界,让人类能逃离悲伤的领土,成为吉普赛人。如果香苗没有背叛我,我的目标或许真的可以达成。」
……疯了。
「哦,你能听得到声音?真不简单,至少我不是在演独角戏了,还有人说『我无法置信』。其实也对,因为你自己也是有点疯狂才能某种程度地识破这项奇迹。」
博士似乎又站立面前。
喀啦,似是齿轮咬合的声音。就在距离额头几公分处。
「不管信或不信,你自己既是证据也是证人,因为,你只剩脖子以上的部分却还能眨眼,也能叫我疯子。」
不是齿轮,是左轮手枪的撞针朝下,弹夹弹回的声音。
「高村刑警,你在五天前就已死亡,直到刚刚才从死亡中清醒过来。在这段期间,我已擅自将你脖子以下的部分切割成五大块,并弃置各处。报纸上写了已被人发现其中的两、三块。至于头颅呢?坦白说,我还没丢弃,正在这里呼吸。」
……不要开枪。
蒙胧中可见到似是枪管之物。
「你将被我开枪射杀而死,是第二次死亡,不,由于复活的只有头颅,应该称为一又六分之一次的死亡吧!」
……请你不要开枪。
「这是何等悲惨的奇迹!」
随着一声巨响,枪管冒出火花。
瞬间,玲哉眼中见到自己的脑浆与头盖骨碎片挟带鲜红血污飞溅。
9
店内充满震耳欲聋的重金属吉他声,紫色烟雾覆盖住不太优美的歌声。史塔福特虽是泰然自若,但是一向讨厌摇滚乐的诺纳卡却难以忍受似地嘴角扭曲。
客人共有五位。
柜台内的中年男人用谴责似的眼神望着昂首阔步走入的史塔福特与诺纳卡。疏淡得几近没有的眉毛让他的脸看起来特别阴险。由于其他看似店员的人只有一位正在擦桌子、好像是土耳其人的年轻男性,因此很容易能判断出柜台内的男人就是店老板。
「你是这儿的老板吧?我们是阿姆斯特丹市警局的……」
对方食指竖于唇前,要史塔福特他们噤声之后,像是在窥看周遭客人因方才那句话有何反应似地环视左右,然后以右手招呼刑警们进入里面的房间。店内的喧闹也传入杂乱的办公室内,不过,在这艘小型船屋上,应该没有其他更适合的地方了吧!
三人围坐在圆桌前。
店老板奥托·史丹用既像抗议又像解释的语气开口:「我这里是合法经营的店,所以才不希望让客人们见到有警察进出,如果因为这样被误会做了什么坏事可就麻烦。」
「很抱歉,是我们没考虑到这点。」警官道歉,「我们知道这里是合法经营,你更是善良市民,不过,为了调查某桩杀人事件,我们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对方诚恳的措词似乎让老板相当满意:「杀人事件吗?协助调查是善良市民的义务,如果我有能回答的,我绝对会详尽说明。只是,我一向过着平静的生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