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掩埋的人生
“没有,”我说,“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小的时候读过《聚焦》杂志吗?”
“《聚焦》杂志?”
“没错,你可以在牙医诊所和医生候诊室看到它们。那是给孩子们看的杂志。”
“说不准我见过。”我说。
卡尔笑着点点头。“好吧,杂志里有些照片,两张照片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有些细微差别。这个游戏就是找出差异,找到不同。”
“没错,”我说,“我在小学做过这种事情。”
“如果你喜欢解决难题和猜谜,找出在消防部门到来之前和之后拍摄的照片,看一看。做那个游戏,看看你能否发现异常。很难看出来。我花了好些年才察觉到——话说回来,我没有你有的起跑线。我给你一个暗示,你在看的事物也许也在看着你。”
“你在监狱里看过这些照片?”
“我的律师给我寄了卷宗里大部分东西的复本。他们给我定罪后,我有的是时间来看这些东西。”
“为什么在他们给你定罪之前,你不多关注一下你的案子?”我问道。卡尔看着我,似乎他在注视着不寻常的一步棋。也许他看到了我的问题的走向——我的过渡并不隐晦。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科林斯说你请求尽快开庭。”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没错。”
“为什么?”
“说来话长。”他说。
“科林斯说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但你催着进行审判。”
“是的。”
“他认为你想要进监狱。”
卡尔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又回到窗口。
我继续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做出努力远离监狱。”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觉得那会终结噩梦。”
现在我们有进展了,我想。“噩梦?”
我看着他呼吸迟缓,艰难地咽了下唾沫。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从他的灵魂深处传来,他说:“我做过一些事情……我以为我可以与那些事情共处……可我错了。”
“这是你的临终陈述,”我说,试图跳进他的思绪,促进他的宣泄,“这就是你告诉我你的故事的原因,把它从心里倾吐出来。”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屈从,想要告诉我他的故事。我想要对他嚷嚷,让他坦白,但为了不把他吓跑,我低语道:“我会听你说。我保证我不会评判。”
“来这里赦免我的罪,是吗?”他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不是赦免,”我说,“但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许有帮助。他们说忏悔对灵魂有所助益。”
“他们那么说的,是吗?”他的注意力缓慢转向我,“你同意他们所说的吗?”他问道。
“当然,”我说,“如果你遇到一些困扰自己的事情——跟别人说说是一件好事。”
“我们试试吗?”他说,“试试那个主意?”
“我们应该试试。”我说。
“那么跟我说说你的外祖父。”他说。
我感觉胸口受到一记重击,让我感到震惊。我转过脸不去看他,尽力平静下来。“我外祖父怎么了?”我说。
卡尔俯过身,仍然用那种柔和的声音说道:“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只是顺带提到了他。我问他怎么死的,你僵住了。一些沉重的事情击中了你。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告诉我他出了什么事?”
“我十一岁时他死了。仅此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卡尔一言不发,让这种虚假言辞的重压落在我的肩头。接着他叹气,耸肩道,“我明白,”他说,“我只是一份课程作业的志愿者。”
一个令人不安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打起转来,我的愧疚更加强了这种声音,这个声音对我耳语,敦促我告诉卡尔我的秘密。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个声音说。几个星期之内他就会把我的秘密带进坟墓。此外,这会是我对他善意的回报,为他对我的坦白。然而另一个声音,一个更轻柔的声音,告诉我善意与我要告诉卡尔我的秘密毫不相关。只因为,我想要告诉他。
卡尔低头看着他的手,继续说道,“你不必告诉我,”他说,“那不是我们的交易——”
“我眼看着我外祖父死去。”我脱口而出。这句话从我脑中脱离,在我能阻止之前从我的嘴里发出。卡尔看着我,我的打断让他吃了一惊。
就像一个攀岩跳水者离开歇脚的安全之地,那勇敢或莽撞的一刻开启了我没法逆转的行动。我看向窗外,卡尔曾多次这么做,从我的记忆中搜集细节。等我的思绪足够清晰,我再次说话,“我从没告诉任何人,”我说,“但他是因我而死。”
三
对于我的外祖父比尔,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他的双手,强壮的斗牛犬手,又短又粗的手指如同带耳螺母一般,而在他修理那些小工具时这手指动作又十分敏捷。我记得小时候他握住我的手,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我记得他用十足的耐心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集中注意力和意志去做每一件事情,不管是清洗他的玻璃杯,还是帮助我母亲熬过不愉快的一天。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他随时给她提供帮助,他的低语盖过她的吼叫,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能够驯服一场风暴。她一直以来狂躁抑郁——那不是你能像流感一样突然遏制的一种状况——但是我外祖父比尔在世时,波涛从来没有变为白浪。
他常常给我讲在明尼苏达河边钓鱼的故事,就在他长大成人的曼卡托附近,把许许多多鲇鱼和白斑鱼拖上来,我幻想有一天可以跟他一起去钓鱼。我十一岁时,那一天到来了。外祖父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一条船,我们在贾德森码头下水,依靠缓慢而有力的水流沿河漂流,我们计划于傍晚前在曼卡托的一个公园登陆。
那个春天,河水涨出了堤岸,冰雪融水径流,不过进入七月,我们去钓鱼时,它平静了下来。洪水留下了零零落落从河底突出的死去的三角叶杨树,它们的树枝就像瘦骨嶙峋的手指般露出水面。外祖父让那只小渔船的引擎空转,这样需要时我们可以绕过树木。我偶尔能听到藏在水面下的树枝刮擦船体时,木头摩擦在铝制品上发出的吱吱声。起初这声音让我害怕,但外祖父表现得它就像跟风吹动我们身边的树叶发出的飒飒响声一般自然,让我放下心来。
在第一个小时里,我就钓到了第一条鱼,我快活极了,仿佛在过圣诞节。我以前从没钓到过鱼,那条鱼咬住钓饵,钓竿抽动,看见它跃出水面,蹦跳,扑腾,这种感觉让我激动不已。我是一个渔夫了。那一天渐渐过去,天空湛蓝,他钓了几条鱼,我钓到了更多的鱼。我认为有些时候他没有用钓饵,就是为了让我领先。
快中午时,我们钓到了好一串鱼。他让我抛锚,这样我们吃午饭时,也能把钓鱼线放在水里。那只锚被系在船头——我坐的地方——往河底拖了一点直到它最终钩住,把我们的船停在水中央。我们用水壶的水洗了手,外祖父从一个塑料购物袋里拿出火腿芝士三明治。我们吃掉了我生平吃过的最美味的三明治,用冰冷的瓶装根汁汽水送进肚子里。这是一顿极好的午餐,在完美一天的江心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