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掩埋的人生
“这就是游戏?”
“没错,”我说着一张挨一张地把照片排成一行,“你看到了什么?”
我们仔细地研究这些照片。在最初的几张照片里,火焰从工具棚对着小巷和摄影者的一扇窗户喷射而出。工具棚的屋顶完整无缺,浓重的黑烟从搭在墙上的小块椽木滚滚涌出。在后面的几张照片里,火焰呈螺旋形状上升,像来自屋顶一个洞口的旋风。消防员到了,刚开始用水浇灭火焰。该隐几乎跟里德站在同一个位置,因为照片的角度和背景十分相似。
“我没看出什么异常,”我说,“除了消防员在走动。”
“我也没有。”莱拉说。
“卡尔说去看每张照片里应该一样的东西,不要看火焰,因为随着火势蔓延它在变化。”
我们越发细致地去看这些照片,检查背景有没有任何细微的改变。除了由于火焰增长,光线更为明亮以外,每张照片里卡尔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模一样。接着我看了下里德照片里的洛克伍德家:一栋标准的双层蓝领之家,带一个屋后小游廊,顶楼有一组三扇窗,后门的两边各一扇窗。我又看了下该隐拍的照片里的洛克伍德家。再一次,因为火焰它变得更明亮,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我来回从一张照片看向另一张照片,思忖着卡尔是否在戏弄我。
这时莱拉看到了。她把两张照片从桌上拿开,一张由该隐拍摄,一张由里德拍摄,审视它们。“那里,”她说,“洛克伍德家后门右边的窗户。”
我从她手中拿过两张照片,看着那扇窗,来回比对该隐拍摄的照片和里德拍摄的照片,直到最终看到了她看到的东西。后门右边的那扇窗有小百叶窗帘,从上到下覆盖了那扇窗户。在里德的照片里,百叶窗落到了窗户底部。在后面该隐拍摄的那张照片里,百叶窗被拉起了几英寸。我把照片拿得更近,看见了一个类似人头的形状,也许一张脸在透过缝隙观看。
“搞什么鬼?”我说,“那是谁?”
“好问题,”她说,“似乎有人从窗户底部向外偷看。”
“有人在房子里?”我说,“观看大火?”
“我看是这样。”
“谁?”
我能看出莱拉在回想洛克伍德家的证词。“只有几个可能。”
“更接近于技术老师[2]的手。”我说。
“技术老师的手?”莱拉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知道……他有些手指没了……因此选择性更少。”我勉强笑出声来。
莱拉转动眼睛,回到工作状态。“克丽斯特尔的继父,道格拉斯·洛克伍德,说他和他的儿子那天晚上在他的汽车经销店。他在处理文件,丹尼在清洗一辆车。他说直到火被扑灭后他们才回家。”
我把我记得的补充进来。“克丽斯特尔的妈妈在迪拉德的咖啡店上晚班。”我说。
“没错,”莱拉接着说道,似乎在炫耀她对于细节的把握更胜一筹,“她的老板伍迪肯定了这一点。”
“她的老板伍迪?你是现编的吧?”
“查一查。”她笑着说。
“那么剩下那个男朋友了,他叫什么名字?”
“安迪·费希尔,”她说,“他做证说放学后他把克丽斯特尔送回家,穿过小巷,把她放下车就离开了。”
“那么还剩下什么可能?”我说。
莱拉想了一会儿,数起她的手指,“我认为有四种可能性:第一,其实没人从窗户往外看,但我必须相信亲眼看见的,因而我排除这个可能。”
“我也看见了一个偷窥者。”我说。
“第二,那是卡尔·艾弗森——”
“为什么卡尔在自己家里杀死她后,要跑到洛克伍德家观看大火?”
“我没有说这个很有可能——只是有这种可能性。卡尔在放火后有可能跑到洛克伍德家。也许他知道那本日记,想找到它。虽然在寻找日记之前就放火有点说不通。”
“完全说不通。”我说。
“第三,有一个神秘人,警察想不到的人,这箱文件夹里没有的人。”
“第四个呢?”
“第四,有人对警方说了谎。”
“有人,比如……安迪·费希尔?”
“有可能。”莱拉说着,挑衅地吐了口气。我能看出来她想坚持她的看法,是卡尔·艾弗森谋杀了克丽斯特尔·哈根,但是我也能看出她在试穿这些新衣服,考虑这一可能性,即三十年前存在很严重的错误。我们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不确定怎么处理这一发现,没人提起透过地面传到我们脚下的一阵战栗。似乎我们都看见水坝的裂缝已经形成,但是我们不明白它的结果。不久之后这裂缝就要大开,释放出洪流。
五
再回到希尔维尤时,我已经完全从对我外祖父之死的忏悔中恢复过来,那些神秘的照片让我焕发了活力。卡尔欠我一个坦白,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强迫自己跟他说了我的故事,如今他必须真正回答几个问题了。
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健康,穿着一件红色的法兰绒衬衣,而不是那件灰蓝色的长袍,并且他凹陷的双颊上长出了新的胡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是那种在晚会上碰到前女友会挂上的笑容。我认为他知道我们要谈些什么。轮到他敞开心扉了。我的写作任务中有一项论文马上要交。我要写写卡尔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一周内上交给教授。到了把他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挖掘出来的时候了,他知道。
“你好,乔,”卡尔招呼我去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看那里——”他说着指向窗外。我扫了眼对面公寓混乱的阳台,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什么?”我问道。
“雪,”他说,“下雪了。”
来的路上我看见雪轻轻飘落,但我没有多加注意,只是担忧着我的车能否再次挺过明尼苏达的冬天。车身由于破损而满是破洞,每场雨后,潮湿街道上的水就会浸湿行李箱的地毯,让车内充满污浊的浴巾的味道。幸运的是,这次还没有积太多雪。“你高兴是因为下雪了?”我说。
“我在监狱里待了三十年,大部分时间在隔离关押室。我基本没有机会看下雪。我喜爱雪。”他的目光追随着一片片雪花飘过窗户,在微风中曲线上升,降落,消失在草地里。我给他几分钟的平静,让他享受此刻的降雪。最后,卡尔开启了我们的谈话。
“维吉尔今天早上过来了,”他说,“他告诉我你跟他深入谈了一次。”
“没错。”
“维吉尔说了什么?”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录音机,放在我的椅子扶手上,足够近到可以录下卡尔的声音。“他说你是无辜的。他说你没有杀克丽斯特尔·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