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春之祭
数十年之前,时任丞相的公孙弘曾提议禁止民间蓄藏弓弩,认为若十个贼人持弩抵抗,即使一百个官吏去追捕,也未必敢上前缉拿。若民间无弓弩,贼人只能持短兵器顽抗,那样一来只要官吏人数多,就一定能将之擒拿归案。而时任光禄大夫侍中的吾丘寿王对此予以反驳。吾丘寿王认为,兵器的用处是“禁暴讨邪,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陈”。而且,根据古礼,男孩出生之后就要让人代表他用桑木弓和蓬草茎做的六支箭射向天地四方,表明他志业之所在。总结说来,若禁止百姓持有弓弩,一来将使他们在凶险面前无以防备,二来势必要废除先王制定的古礼,因此绝对不可以实施这样的政策。这是葵出生以前的事,但这段争论流传颇广,她在习射时听人讲起,对此深以为然。昨日在旷野上反驳露申时,其实也暗用了吾丘寿王的观点。
弩机计有七把。葵拾起其中一把,仔细打量着。
这些弩机都装在铜郭内,最上端是被称为望山的部件,主要用于瞄准。望山两侧是一对弩牙,其下则是悬刀。悬刀与弩牙之间用钩心连接。钩心隐藏在铜郭内部,从外面不能窥见。四个部件上都有孔,以键嵌入孔里,使之合为一体。使用时,先用弩牙叩住弦,再将箭放在弩臂上,扣动悬刀,露在外面的弩牙就会缩进铜郭里,紧绷着的弦因而收归原位,箭也会应声射出。
在葵看来,整个过程毫无技术性可言。对于膂力不足的人来说,以弩射箭并无难度,比较困难的反而是拉动弦再将它扣在弩牙上的过程,因为弩上使用的弦较弓弦更紧,也更难拉动。不过,弩机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装弦时,只要将弩置于地上,踩住弩臂前端张开的翼,手执弩臂末端,就可以运用全身的力量拉动弩弦,这一动作被称为“蹶张”。
葵虽然心知弩的工作原理与使用方法,却因为厌恶而从未真正使用过。她命小休拾起一支箭,自己则照前文提到的方法,手脚并用,将弦扣在弩牙上,又从小休手里将箭一把夺过来,在弩臂上架好,继而瞄准墙壁上的某一点,扣动悬刀。箭射出之后没入墙壁里。
“这样的威力,完全可以射杀百步以内的敌手。”
葵自言自语着。
“小姐,请问您刚刚做的事情与案件调查有关吗?”
小休不合时宜地问道。
“什么时候学会讽刺主人了,”葵将手里未上弦的弩机对准小休,“总这样多嘴,当心被我射杀哦。”
“小姐不会做这么乱来的事情。不过,现在还是好好调查现场吧。否则过一会儿可能又会被露申姐姐打。”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你看,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调查的。”葵说,“在你过来之前,我一直留在现场,该看的都看到了。我只是想在这里冷静地整理一下思路而已。所以,你不要和我讲话了。”
小休无奈,唯有深深颔首而已。
葵又摆弄起手里的弩机。
临近正午的时候,露申返回仓库,并招呼葵去正屋那边用餐。在那之前,葵一直没有用心调查,弩机之后,她又在编钟上面花了不少时间。小休心知她在做的事与调查全无关系,却碍于命令,不能言语。
“露申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小葵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露申反问道。她一进门就看到於陵葵在摆弄编钟,又见到射入墙壁的箭,心里很是不满,结果提问的主动权又被葵抢去,因而更觉愤懑。
“我想请教一下,这里原本储藏了几把弩机?”
葵有意岔开话题。
“七把。还有另外七把存放在主屋后面的仓库里。”
“原来那里还有一间仓库,午饭之后带我去那里看看吧。还有钟夫人这几日住的房间,也有必要调查一下。”
“我会和父亲他们商量的。”露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么请小葵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你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有一个发现。”葵说。露申则露出狐疑的表情。
“说来听听。”
“钟夫人没有碰过弩机和箭,但是,编钟上留有她碰触过的痕迹。”
“这就是你的发现了?”露申不屑地说,“我问过父亲了。昨日午后姑妈向他问起过编钟的事情。姑妈不知道搬家之后钟被陈放在哪里,所以才问。父亲也如实告诉了她。据此基本可以确定,姑妈早上到仓库来是为了察看这架编钟。不过,姑妈早上出门时,表哥和表妹还在房间里,他们两个后来一起散步到谷口,遇到了江离姐和若英姐。”
“你还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呢?”
“还有就是,在姑妈身上确实发现了打火用的燧石,而且仍留有刚刚使用过的痕迹。我又向展诗哥询问了那盏行灯的来历。他说姑妈房里的多枝灯上面的行灯确实少了一盏。而且据他说,仍留在房间里的六盏行灯,样式和仓库里发现的那盏相同。”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
“已经足够了。”葵说,“午后带我去调查一下另一间仓库和钟夫人的房间吧,不知道能否发现新的线索。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杀人凶手、作案手法以及行凶动机都茫无头绪,甚至连站得住脚的假说都提不出。不管怎么说,此次事件都过于蹊跷了。”
“难道又会像四年前发生在伯父家的惨剧一样变成一桩悬案……”
“但愿不会。”
午后,两人来到主屋后面的仓库。
因为怕自己的行动遭到“妨碍”,葵命小休去帮观家准备丧事。
与两人上午进入的仓库不同,这一间的屋顶较一般的房屋高出许多,房梁离地面约有两丈。在北面墙上靠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一扇圆形小窗,直径只有四寸左右。存放在这间仓库的主要是祭祀和日常生活中可能用到的金属器皿与玉器,此外又有少量乐器、几把装在鞘里的尺刀、七把弩以及若干支箭矢。
器皿有鼎、甗、敦、簠、簋、尊、壶、盉、盘、匜,都是战国时的样式,其中一些葵在昨日的宴会上见过,多数则是初见。玉器则有圭、璧、璋、琮、琥、璜,其中仅圭这一类就有不下十种,形制颜色各异,有些连自负博闻强记、深谙礼学的於陵葵也叫不出名字。
“这些名物的名称和用法你都晓得?”
“怎么会晓得。”露申不以为意地说,“其中的学问,即使是我父亲也不能通晓呢。这方面的问题去问若英姐比较好。这些名物原本藏在伯父家,她应该从小接触它们,又从伯父那里听闻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若不是因为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佳,今年的祭祀本应交给她来主持才对。”
“祭祀的准备工作已经中止了吗?”
“是啊,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伯父家出事那年也没有举行祭祀。”
“那边的鼓,每次祭祀时都会用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