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春之祭
①“天一家”,《史记·日者列传》原文作“天人家”。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七“天一家”条谓“天人家不见于《汉·艺文志》,当是‘天一’之讹。《汉志》五行三十一家,《天一》六卷,盖其一也”。又,马王堆汉墓出土有帛书《式法·天一》。根据可知“天人”。
“那么小葵为什么还要学习它们呢?”
“为了帮助那些总是犹豫不决的人。我无法强迫别人听信我的建议,但可以藉助占卜法说服他们。”
“小葵其实一点也不信咯?”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判断更可信。我需要的只是让别人相信我的手段罢了,各类占卜法在这种时候总能派上用场。”
“不知道小葵可以把这种过度膨胀的自信保持到什么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早日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虽然比起你,我更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已预见到了,小葵终有一日会跌得很惨……”
“说到‘跌得很惨’,我倒是刚刚才注意到,露申家住的地方明明是谷地,可我们才走出没多远的距离,就能看到深不见底的山涧,这是怎么回事呢?”
“陵与谷都只是相对而言吧。”
“你看,那边有一片蓍草,绝对够白先生采去占卜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往更远的地方走。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跌落到山涧里了。”
“露申,有什么路可以绕到山涧下面吗?”
钟展诗问道。葵则走到悬崖边俯瞰。
“有是有,但是要费一些时间。”
“你们快过来看!”葵指着悬崖边的土壤,惊呼道,“这里是不是……”
露申和钟展诗连忙凑过去,只见赭色的土地上有一道较深的痕迹,似乎是有人用履在地面上反复摩擦造成的。
“说起来,白先生确实有这个习惯,与人谈话的时候会无意地不停把脚在地面摩擦。”钟展诗说,“可是在这种地方,他应该不会遇到任何人吧?”
“未必,也许今天早上有人跟在他后面。”葵不安地说,“山涧里雾气太重,什么也看不到。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到下面看看吧。露申,拜托你带路了。”
“真的要去吗?”
露申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已迈开步子。葵与钟展诗紧随其后。
通往涧底的路只容一人通过,向右一步是峭壁,向左一步则是深渊。三人抓着自山体垂落的薜荔,小心前行。
葵不时抬头看看被绝壁切割得只剩下一半的天空。
此时若有一块巨石从上方滑落,只怕夹在两人之间的她毫无躲闪的余地。
若白先生真的落入山涧,我们该如何将他带回观家的聚居地?想到这一点,葵更觉得烦躁,结果险些滑倒。她宁愿这次远征无功而返,宁愿白先生只是在山里迷失了方向。但是,不祥的预感像黑云一样压着她的心。
露申则一心祈祷着千万不要下雨,她知道在这种时候雨水意味着什么。到那时,山石将变得难以驻足,他们此刻抓在手里的薜荔也会变得湿滑而难以握紧。
到中途时,走在最前面的露申要求休息,另外两人也表示赞同。实际上,感到疲劳的并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三人就这样背靠峭壁,面朝深渊,一言不发。露申的呼吸声已变得浑浊而沉重,观芰衣死后她就再没往山里走过这么远的距离。她在心里掐算着路程。由山上到涧底往返一趟约有八里路,若走得慢些,可能会费掉半日的时间。恐怕,他们是无法赶在午饭前回去了。
看着一只乌鸦在山谷间回旋了四周之后,他们继续前行。步速较之前慢了许多,山路也愈发险仄。终于抵达涧底的时候,露申已累得扑倒在葵身上,葵却把她推给钟展诗,自己奔向白止水可能坠落的位置。
于是,她看到了已经变成尸体的白止水。
听到葵的呼喊声,露申与钟展诗奔至她身后。
只见白止水伏在地上,头部附近有少量血迹。虽然没有流多少血,但内脏恐怕都已经摔碎了。葵凑到他身边检验脉搏——没有,便对着露申和钟展诗摇了摇头。钟展诗扑倒在白止水的尸体上,沉默不语,亦没有流泪,少顷,他试着将尸体搬起。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看到了原本被白止水的右手盖住的血字。那应该是他留给生者的最后的讯息。
“子矜……”
葵读出地面上的血字。
露申记起昨晚在江离的房间也曾见到这两个字,而且那极可能是江离写给钟展诗的回信。但碍于同江离的约定,露申没有向钟展诗发问。她直觉地认为这两件事之间应该没有关系。
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露申苦恼着,焦躁地将视线转向葵。葵领会了她的意思,来到她身边。
“你也很在意昨天看到的木牍吧,”葵在露申耳边轻语道,“我们还是回去之后找机会问江离姐姐比较好。”
露申颔首,表示赞同。
“实在抱歉,现在能将白先生的尸体运回观家的,就只有你了。”
葵对钟展诗说,又躬下身子帮他扶起尸体。露申也凑了过去,在两名少女的协助下,钟展诗将已故的白止水背负在身。
正在这时,雨水自天空坠落。
我们真的回得去吗?露申这样想着,迈开步子。她举头仰望,但见绝壁。这或许将是她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险恶的旅程。钟展诗也对自己的体力毫无信心,他不确定背负着尸体能否走到终点。
而葵,仍思考着“子衿”二字的意义,她担心白止水不是最后的受害者,凶案仍将继续发生。
五
终于抵达目的地的三人,不仅错过了午餐,也已经全然没有了吃饭的力气。将白止水的尸体交与观无逸之后,钟展诗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了。观无逸的夫人悼氏让葵与露申回去换下湿透的衣服,好好休息,还说自己会照顾昏倒的钟展诗。
那时若英已经带着钟会舞离开了主屋,前往自己的房间。江离则没有与她们一起回去,执意要留下来等候三人归来。
看到他们之后,江离喜极而泣,转而又为白止水的死痛哭起来。
小休此前则留在庖厨里,守在门口望着庭院,等着主人归来。见三人走过,她奔出庖厨,站在雨里,却没有走近葵,也未发一言。葵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将头转向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走进了主屋。小休知道主人在此之后一定会回房间换衣服,所以在葵与露申离开主屋之前,一直立在那里。
在悼氏的劝说下,葵与露申动身返回房间。小休默默地跟在主人身后。江离仍留在主屋,与悼氏一起守在钟展诗身边。
“能活着回来就好。”露申在雨中感慨道。
“是啊,的确如此。”葵将视线转向小休,有些恼火地说,“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死掉呢?”
“怎么会……”
“主人在外面走山路、淋雨,生死未卜,你却舒舒服服地躲在屋里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