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飞靶
“您从那边的落地窗出去吧。”管家对我说,然后便离开了。
我走出去的时候,辛普森夫人正在读书,她抬起了头。她半躺在躺椅上,背对着上午的太阳,身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毛巾。
辛普森夫人身旁放着一台轮椅,但是,她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残疾。她的身材很瘦,皮肤晒得很黑,以至于她的肌肉,看起来很坚硬的样子。漂染过的卷发像一撮奶油一样,服服帖帖地贴在她狭小的脑袋瓜儿上。你很难判断她的年龄,就像是你很难判断一个红木雕像的年龄一样。
辛普森夫人把书放在肚子上,向我伸出了手。
“我听说过你。米莉森特·德鲁和克莱德分手时,她说你帮了她的大忙。但是,她没有告诉我细节。”
“说来话长啊,”我苦涩地说,“而且,这故事的内容挺龌龊的。”
“米莉森特和克莱德一向龌龊之极,你不这么觉得吗?”辛普森夫人笑着说道,“这些有品位的男人!……我一直怀疑他们的情人,可能都不是女人呢。”
“我从来不去琢磨我的客户。”我随口说着,冲着她露出我略显疲惫的、孩子气的笑容。
“你也不谈论客户?”
“是的。即使对其他客户,也不谈论过去的客户。”
辛普森夫人的声音很清爽,但是,她的笑声中透着病意——颤抖中夹杂着一种令人不悦的杂音。
我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虽然辛普森夫人的身材黝黑健美,但是她的眼神中,却隐藏着惊恐和病容。她垂下了眼睛。
“请坐,卢·阿彻先生。”辛普森夫人向我招呼着,“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找你。或者,你对此也不在乎?”
我在躺椅旁边的一把折叠椅上坐了下来。
“我想过,甚至推测过。”我点头说,“我经手的大部分案子,都是关于离婚的。我猜我是一只豺狼。”
“你在贬低自己,卢·阿彻先生。你说话的方式不像个侦探,不是吗?”辛普森夫人点头说,“我很高兴你提到了离婚,因为,我想从一开始就说明白,我要的可不是离婚。我要维持我的婚姻,我还指望着我丈夫比我先死呢。”
我不说话了,等着辛普森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近距离地打量着辛普森夫人,我发现她棕色的皮肤,略显粗糙和枯干。火热的阳光打在她古铜色的双腿,还有我的脑袋瓜儿上。她的脚趾和手指上,都涂着一样的、那血红色的指甲油。
“这也许算不上什么‘适者生存’。”辛普森夫人冷酷地说,“你很可能也知道,我的腿已经不管用了。但是,我比他年轻二十岁,我一定能够比他活得更长。”
辛普森夫人的嗓音里,现在也透露出那种令人不悦的杂音,听起来像是一只大黄蜂嗡嗡嗡的低鸣。
辛普森夫人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于是吞了一口气,将杂音咽了下去。
“这外面热得像个火炉是吧?”辛普森夫人笑着招呼,“男人不应该总是穿着外套,这不公平。请把外套脱了吧。”
“不必了,谢谢。”我摇头拒绝了。
“你很绅士。”辛普森夫人笑着说。
“我戴着枪套呢。”我冷静地说,“我还在想,您在电报中提到了阿尔伯特·格雷夫斯这个人。”
“是他向我推荐了你。”辛普森夫人点头说,“他是拉尔夫的一个律师。午饭后你可以跟他谈报酬的事。”
“他现在不再是地方检察官了吗?”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5啊就不再是了。”
“一九四一年和一九四二年期间,我为他工作过。那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他告诉过我,有关于你的情况。他说你擅长寻人。”
辛普森夫人说着,冲我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衬着她黝黑的脸庞,这笑容显得凶残可怕。
“你擅长寻人对吗,卢·阿彻先生?”
“确切地说,是寻找‘失踪’的人。您的丈夫失踪了吗?”
“准确地说,他不是‘失踪’了,而是自己跑了,或者是跟别人跑了。”辛普森夫人懊恼地说,“如果我去失踪人口局找他,他一准会气疯了的。”
“明白了。您想让我找到他,并确认和他在一起的人的身份。然后呢?”
“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剩下的由我自己来处理。”
“尽管我有病,我的腿也不管用……”我能够听到那个不悦的杂音在抱怨。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下午。”
“从哪儿走的?”
“洛杉矶。他先是在拉斯维加斯。我们在那附近有一所沙漠别墅。”辛普森夫人缓缓地说,“但是,昨天下午,他和艾伦飞到了洛杉矶——艾伦是他的飞行员。拉尔夫在机场里,悄悄地摆脱了艾伦后,就自己离开了。”
“为什么?”
“我猜他是喝醉了。”辛普森夫人轻蔑地抿起了红唇,“艾伦说他一直在喝酒。”
“您认为,他是喝得大醉离开了。他经常这样吗?”
“不是经常,而是总是这样。他一喝酒就失去控制。”
“您指的是性方面的?”
“男人都这样,不是吗?……”辛普森夫人冷笑着说,“但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失去对钱的控制。几个月以前。他喝得酩酊大醉,送了一座山给别人。”
“一座山?”
“外加一所狩猎小屋。”
“是给了女人吗?”
“我倒希望是给了女人。他给的是一个男人,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辛普森夫人摇头苦笑着说,“那个人是洛杉矶的一个神职人员,他留着很长的白胡子。”
“他看来像个容易上当的人。”
“你是说拉尔夫吗?如果你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他肯定会气疯的。他最早是做非法石油开采生意的。你知道那种人的:半人、半兽,到处行骗,一心只念叨着赚钱。但是,那是他清醒时候的样子。”辛普森夫人遗憾地摇头叹息着,“酒精能软化他,至少过去几年里,情形就是这样。几杯酒下肚,他就想做回一个小男孩儿。他会去找一个慈母或者慈父类型的人,向对方哭诉一场,寻求安慰。如果他淘气了,还会被打屁股。听起来这很残酷吗?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是的,”我点了点头说,“您想让我在他送出另一座山之前,为你找到他。”
不论死活,我暗自想。但是,我猜不透辛普森夫人的心思。
“如果他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自然会很感兴趣。”辛普森夫人冷酷地笑着说,“我想知道他的所有情况,因为我可不想丢掉这样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