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哦,相当容易。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有日期和地点可以查。这也是马克文的想法——是的,是的,是可以查证的。当然我也确定可以查得出来。他不会提供我们没有道理的证据。”
“事实上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没有。我——是,是,是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碧翠双手抱着胸。
“那么你多快可以安排我和他见面呢?”
“这个——我也想过,我想一点也不需要安排,你知道。”
“什么?”
“我是想这么做——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直接上门去找他。不必事前通知,直接去。这样你就可以看到他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他要你看到的样子。如果我们跟他约个时间在这里见面,说不定他会——”
“我知道,我明白。我很同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桑度先生的语调透出一个律师找不出理由拒绝的懊丧。“当然,也有可能他出去了。但我们至少可以去看一下。哦,你的茶在这儿!你先喝点茶吧,我叫阿瑟让森生请维理帮我们叫部出租车。,,”有没有比较浓的饮料?“碧翠问。
“恐怕没有,恐怕没有。我一向没有在办公室放瓶酒的习惯。不过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可以请维理帮你——,,”哦,不,不,谢谢你,没关系。我喝茶就好。听说茶的后劲强些。“
桑度先生看起来好像要拍拍碧翠的肩鼓励她的样子,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么做。他的确是一个很体贴的人,碧翠想,只是,只是,并不怎么强壮可依靠。
“他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换了法拉这个姓的?,,他们坐进出租车以后,碧翠问。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桑度先生回答,声音又如同先前那样干涩。
“你想他混得很不好吗?”
“他没有提到钱,但看起来穿得不错,只是和英国的流行式样有点不同。”
“他没有提说要借钱?”
“没有,完全没有。”
“这么说,他不是因为没有钱才回来的。”碧翠说着,心里感到颇为安慰。她稍稍往后坐稳,心里轻松了一些。
说不定事情并不至于那么棘手。
“我一直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平立克区衰退得这么快。”他们的车通过平立克的街道时,桑度先生故意打破沉默说:“街道这么宽,交通不忙,也不像邻近的地区那么脏。为什么那些有钱人不再住这儿而一直留在贝尔格?真不懂!”
“这是有原因的。”碧翠迎合着他的话题:“他们不愿意和新搬进来的平凡升斗小民住同一地区,怕贬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停在那栋房子前面时,她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房子的油漆都剥落了,墙壁也相当斑驳,看起来是一间破落的房子。
前门开着,他们走了进去。
走廊两侧每一道门上都挂着不同的卡片,显然这栋房子是按房间分租的。
“他的地址是59K,”桑度先生说:“我想K应该是房间的号码吧。”
“房间是由地下室往上数的,”碧翠道:“我这边是B。”于是他们往上走。
“这边是H,”碧翠说,看了一楼一个房间一眼:“应该是上面一层。”
第二楼也就是最上面一层了。他们在阴暗的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下。他出去了,她想,他必定是出去了。
一切都要再从头来了。
“你有没有火柴?”她问。
“有的,有的。”桑度先生忙不迭地帮了忙。
“I和J,”她读着前边两个房间的号码。
那么应该是后面的房间了。
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下,瞪着那个房间看。接着桑度先生打定主意,走上前敲了门。
“进来!”一个声音说。这是个低沉童稚的声音,和柏特那相当成熟的声音不太一样。碧翠比桑度先生高了足足一个头,可以从桑度先生的肩膀上看到那个男孩。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这个男孩像西蒙的程度,竞远超过像柏特的程度!她的心思一直充满了柏特的样子:原先是模糊的印象,经过她的努力寻索,如今已较为清晰,可以和成人的形象做比较了。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她整个心思全被柏特的形象占满了。
现在在她眼前的,则是一个和西蒙一模一样的人。
男孩从他坐着的床沿站起来,并且把戴在左手上、他正缝补着的袜子拉下来,一点都不慌忙,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碧翠一点都不能想像西蒙补袜子的姿态。
“早,”他向他们问安。
“早,”桑度先生回道:“希望你别介意,我给你带来了个客人。”他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让碧翠可以走上前。“你知道这是谁吗?”
碧翠的眼睛遇上了男孩冷静的眼光,看着他如何认出她,她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肋骨。
“你换了发型了。”他说。是啊,当然嘛,现在流行的发式和八年前大不相同了,难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么,你认识她哕?”桑度先生问。
“当然啊,是碧翠姑姑。”
她等着他走上前来,可是他一动也不动。停了一下,他开始给她找个坐的地方。
“恐怕只有一张椅子了。如果你不靠着它的背坐,就不会有事。”他一面说,一面拉出一张有着靠背,座位有小洞的椅子来。
“你介意坐在床上吗?”
“我站着就好:谢谢,我站着就好。”桑度先生急忙地说。
并不是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西蒙,碧翠沉吟着,看着那个男孩子小心地将针插在袜子上。可是整个给人的印象却是像极了。一旦你仔细端详,那种令人吓一大跳的相像就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家族间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亚叙别女士不想等到我们在办公室里安排个会面时间,所以我就直接带她来了。”桑度先生说:“你看起来并不特别——”他故意不说完句子的后半部。
男孩子用一种友善却不带笑容的表情看着她说:“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欢迎我回来。”
这是一张很奇怪的、不生动的脸,就像小孩子画出来的脸一样。脸上每一个部分都没有错,比例也都对,但就是缺少了生动。连嘴巴都和小孩子画的一样,呈现出不妥协的一条直线。
他走过去把袜子放在衣柜上,她发现他的脚是跛的。
“你的脚受伤了?”她问。
“在美国跌断了。”
“可是如果脚还疼,你这样能走路吗?”
“哦,早就不疼了,”他回答:“只是短了一点。”
“短了!你是说,再也不能恢复了?”
“应该是吧。”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虽然很薄,当他说话的时候,可以表达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