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被问到是不是很多人走他所走的路线时,亚伯说不。
从村子里坐公共汽车开往西势镇,只要走路十分之一的时间。很少人会像他那样走路到西势镇去的。
碧翠告诉警方,柏特父母的突然去世,对他自然是很大的冲击,但他好像还是可以接受,而且也逐渐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夺去自己的生命。至于那天下午为什么孩子们都不在一起,那是因为每个人的兴趣不同,所以柏特会一个人独处,并不是很不寻常的事。
问:他的孪生弟弟也没有和他在一起吗?答:没有。柏特那时对鸟类很着迷,而西蒙则喜欢机械方面的东西。
问:你已经看过他留在衣袋里的字条了。你认出的确是你的侄儿柏特所写的?答:是的。柏特写大写字母的笔迹很特别,而且他也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用自来水硬笔写字的人。
碧翠对调查人员说明了一下那种自来水笔的特点。
柏特的那枝笔是黑笔管,中间有一条黄色螺旋。那枝笔已经不知去向了。他一向是随时带在身边的,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问:你能否想出任何他突然决定自杀的原因?那天下午,在他的朋友——牧羊人亚伯看来,是相当正常,而且挺愉快的。
答:我只能说他那天下午是相当愉快的。但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他也许突然想到他就要回到一个空荡荡的家,再也没有以前那些让他快乐的事,所以他突然被那种空虚感所淹没,以至于用结束生命来逃避这种感受。
这就是法院的判决:在突来的冲动之下,他的内心失去平衡,以致做出这样的事。
报导到此便结束了,柏特的生命也就在此画下句点。
博来翻到报纸背页,报的净是夏天里的各种活动,和柏特的生死一点都不相关。柏特已经属于过去了。博来在寂静的地下室里,静静地把整件事情在心里复习了一遍。这个小男孩在夏天的午后,在草地上卧了大半天,等着他心爱的云雀出现。黄昏时小男孩走过坦壁区山坡,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机械方面的兴趣。这是碧翠说的。她说那时西蒙的嗜好是机械。指的是对内燃机的兴趣吧。t2T的男孩通常对汽车都很感兴趣的。那时西蒙也许是在哪一家车行逗留呢。那时候,西蒙的行踪如何,恐怕也不是很重要的。
博来到天使餐厅和碧翠会合,一起吃午餐时,他很想直截了当地问碧翠姑姑,那天下午西蒙究竟在哪里。但是他当然不能就这样问:“我失踪那天下午,西蒙在哪里?”
这么问是没有道理的。他必须想一个比较有技巧的方法来提出这个问题。这时候,餐厅的一个白发老侍者来了,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个侍者对亚叙别家的每一个孩子都认识得一清二楚。他看到柏特回来,简直高兴得难以自持。
当他把各色餐盘放在他们面前时,他的双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每放好一道菜,便说一次“柏特先生”。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似的。到了上甜点的时候,情形更是到了高潮。这道甜点是水果蛋塔,他将两道甜点送到碧翠和博来面前以后,很快又回来了,用银盘盛了一碟蛋白烤成的松甜饼,送到博来的面前。博来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到老侍者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嘴边带着微笑,眼里则充满了泪水。可是此时博来的心里想的都是西蒙,根本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幸好碧翠为他解了围。
“丹尼好细心,还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她说。博来也顺势大大地谢了老侍者,老侍者很愉快、很安慰地离开了,一路用一条雪白的大餐巾拭着眼睛。
“谢谢,”博来对碧翠说:“我一时没想起来。”
“丹尼真好!我想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儿子回来一样。你知道的,他本来有三个儿子,可是都死在战场上了。他的孙子也在后来的战争中死了。你小时候他好疼爱你。我想他看到你回来一定是感到很高兴。你今天早上做什么了?”
“去报社看我的讣闻。”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过也有道理,我想任谁都会这么做。你看到麦先生了吗?”
“看到了。他要我问候您,碧翠姑姑——”
“你现在大了,别再叫我碧翠姑姑了。”
“碧翠。西蒙对机械的兴趣是什么?”
“据我所知,西蒙从来没有对机械感兴趣过。”
“可是您说过他对机械感兴趣的。”
“我说过吗?我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了。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你在说明我们为什么那个星期六下午没有在一起时说的。我去赏鸟的时候,西蒙不知在做什么哩?”他极力表现出试图想起一件记不起的事的神情。
“到处胡逛吧,我猜。西蒙一直都是这样到处游荡。他的嗜好从没有维持超过两个星期的。”
“所以你记不得我出走那天西蒙在做什么了?”
“那时我也搞糊涂了。我甚至不记得那天到哪儿去了。反正你知道,一个人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可怕的事,总是下意识地要把它忘记的。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他骑着马到处找你。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反正自从你失踪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博来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吃他的东西。碧翠又继续说:“这几年你一直没写信回家,真的让我好难过。说正经的,你怎么不写信回家呢?”就如同洛丁告诉他的,没写信这件事是整个布局中最弱的一环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他声音里的无可奈何,听起来倒是挺合适的。
“好啦,”碧翠说:“我也不是要责怪你,只不过自己想不透罢了。你小时候我是那么疼爱你,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你没有来信,好像你从来没有回想一下你在冢里的日子一样。”
他从自身的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感想:“十三岁是很容易遗忘过去的年龄。如果你不断地遭遇新的事物和经验,过去的事就好像只是一部电影,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想有一天我也应该出走一下,”她轻轻地说:“有太多事我真想遗忘了呢。”
老侍者丹尼又送来了些乳酪,所以他们的话题又转到别处了。
第二十章
星期五早上,博来意外地在他的餐盘旁边发现了一大堆礼物,他这才蓦然想起,这一天应该是他的生日,可是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他压根儿都没有想到生日这回事。
“所有的庆祝都要等到查理叔公回来再说。”在伦敦时,桑度先生曾经对他这么说,直到前几天碧翠告诉他这一天他就二十岁了。虽然还不能举行成年礼的庆祝,但这一天仍然不可避免地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他一向没过过生日,所以他以为既然庆祝会移后了,那天除了家人道贺一声外,也就不会有什么祝贺的仪式了。当他看到桌上一大堆礼物时,简直是吓呆了。想到他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这些礼物,感到手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