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西蒙的个性豪爽,如果对他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他倒也相当慷慨;然而,柏特内心却是善良到即使要他的全部,他也会付出的。
“我还是无法肯定,”碧翠幽幽地说道:“我们让那个在凯斯顿海边找到的小尸体就地埋在那儿究竟对不对。
那简直像埋葬一个叫化子一样。“
“可是,碧翠,那小尸体在水里已经泡了好几个月了,不是吗?他们甚至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了,不是吗?而且凯斯顿离这儿又有好几英里。毕竟,他们是专门打捞、掩埋漂在大西洋的浮尸的——我是说,比较近岸边的。实在再去指认——”南丝惶惶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没有必要。我今天是有点不对劲。算了。再来点儿咖啡吧。”
碧翠一边倒着咖啡,一边暗暗决定,待会儿南丝走了以后,她要打开她书桌的私人抽屉,把柏特留下来的字条烧了。这么多年来,一直保留着这张字条是挺神伤的,虽然她好几年都没再去读字条上的字了。她从来也不忍心把这张字条撕了,因为她总觉得这是柏特的一部分。但这样想其实也不对。当柏特写着“我很对不起您们,可是我再也受不了了。别生我的气”这几个字时,他那满心的绝望,比起这张字条更应该是柏特的一部分。她决定,她一定要把它拿出来烧了。当然,即使把它烧了,她依旧忘不了这孩子,但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字条上圆圆的小学生的字体一直在那儿。这是柏特用他那枝须臾不离的自来水尖笔细心写下的圆圆的字体。柏特就是这样,了断了自己的生命,还不忘向人道歉。
望着她朋友沉思的脸,南丝寻思着怎样安慰她才得体:“听说,你知道的,当一个人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跳下去时,几乎在瞬间就没有知觉了。”
“可是南丝,我不认为他是从断崖上跳下去的。”
“真的?!”南丝的声音透出惊骇:“但是那张字条怎么会在那儿?我是说,他们怎么会在断崖上找到那件装着字条的外套的?”
“没有错。可是他不是跳下去,他是沿通向海边的小路走下去的,一直走到海里去。”
“那你想——”
“我想他是游走的。”
“你是说,他一直游到回不来?”
“是的。以前有一次,比尔和娜拉去度假,我过来照顾孩子们,我们去过海边好几次,到那儿游泳、野餐。有一次,我们又到那儿去的时候,柏特告诉我,最好的死法——我记得他是说他最爱的死法——是一直游泳,一直到你再也游不动了。当然,那时他说得煞有介事。但我只觉得那是他的理论。我告诉他,不管如何,淹死毕竟是很可怕的。他说:‘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太累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管了。你只是让水把你吞掉了。’这孩子挺喜欢水的。”
沉默了一下,碧翠又缓缓道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感到像噩梦那么可怕的事。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他后来后悔了,可是已经游不回来了。”
“哦,碧翠,快别这么想了!”
碧翠又斜着眼望了望南丝那姣好的、发出抗议的脸孔。“真是的,今天真不对劲。我知道。请原谅我说起这些。”
“现在,我真的不晓得我怎么能忘记,”南丝困惑地说:“把可怕的记忆推到潜意识里最大的坏处是,当它突然跳出来时,它仍然是活现在眼前,就像放在保鲜盒里那样真切。你没有让时间逐渐地将这些记忆磨蚀掉。”
“我想很多人都已经不记得西蒙曾有过一个孪生哥哥,”碧翠了解地说:“或是他并不一直都是继承人这回事。自从着手准备成年礼以来,一直没有人对我提起过柏特。”
“当初柏特对他爸妈的死怎会这么想不开呢?”
“我也没想到。没有人会想得到的。当然,事情刚发生时,孩子们都一样伤心得不得了,但柏特与其说是悲伤得没法安慰,不如说是被冲昏了头。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你是说:整个莱契特家业现在都归我管了?’对他这好像是沉重得难以负荷。我记得西蒙对他这种反应有些不耐烦。
西蒙是比他灵巧一些。我想这个责任对柏特是有点太重大、太奇怪了。突然之间失去了父母,又加上整个莱契特家业的重担,一下子让这孩子承受不住。他实在受不了这么突如其来的责任,以致于自己找了条出路——“
“可怜的柏特。可怜的孩子。我真不应该忘了他。”
“走吧。咱们拾鸡蛋去。别忘了帮我找找艾力的地址。
列丁罕家的人都该收到邀请卡的。“
“不会忘的,我一回到家就找,然后打电话告诉你。孩子们会接电话吧?”
“会的。”
“嗳,我可得说实话。你该晓得艾力现在在舞台上的名号是艾力·洛丁吧?”南丝从餐台上挽起篮子:“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来。他已经好久没回到喀莱尔了。他已经过不惯乡下的生活了。可是亚叙别家的成年礼,也许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第三章
艾力·洛丁对亚叙别家的成年礼岂止是感兴趣,他甚至要把它搞得天翻地覆——事实上,他此刻已经着手他的行动了。
或者说,他正试着着手他的行动。事情一开始还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此刻他正坐在绿人餐厅后边的房间,没吃完的午餐还留在他面前,他旁边还坐着个年轻人。也许说他是个男孩比较恰当吧,可又不怎么像一般的少年人。洛丁给自己倒上咖啡,悠哉游哉地搅拌着糖,时不时地瞄他的同伴一眼,这年轻人一心一意地在桌上转着一个快喝空的啤酒瓶。他的动作显然是有意的,所以转了许久,他还是不嫌烦。
“怎么样?”洛丁终于开口了。
“不。”
洛丁喝了一大口咖啡。
“没胆子?”
“我可不是演戏的。”
这句不带任何用意的话倒是轻轻刺了洛丁一下,他的脸红了一阵。
“我并不期望你要装得真情流露,如果这一点你觉得做不来的话。你不需要表现出孝心啊或是手足之情什么的。你只要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对一个将近十年未见的姑姑的感情就好了。恰到好处就行,不必表现得太热情啦。”
“不。”
“别傻了,我可是提供你一大笔财富啊。”
“只不过是一半的财富,而且那根本也不是你提供的。”
“如果不是我提供的,那我现在在做什么?”
“在唆使我!”年轻人说。他的眼光始终没有从旋转的酒瓶上抬起来。
“就照你的词儿吧,我是在唆使你。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呢?”
“太荒唐了。”
“有什么荒唐呢?你有这么优厚的天生条件!”
“没有人能装得绝对的像!”
“你知道吗?前一阵子,有个演员,甚至在光天化日下假扮一个家喻户晓的将军,大家都认不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