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博来看了他好一会儿。“你不认得我吗?”
“当然不认得。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的名字叫报复。”博来说着,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
他走出酒吧,靠在栏杆旁好一会儿,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也让呼吸恢复正常。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想一想。在旅馆里是不可能的,即使他回到他的房间,西蒙也会随时闯进来。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到17号房间拿了他的外套,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碧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碧翠气急败坏地问:“爱莲在房问里哭着,西蒙在酒吧里喝得烂醉,看看你,活像撞到鬼似的。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倒是没有,我想他们俩是整个下午累坏了。”
“那你又怎么啦?怎么脸色那么苍白?”
“我想是舞厅的空气太坏了。你知道我比较习惯空旷的野外。”
“我倒觉得野外和舞厅一样地沸腾。”
“碧翠,我可以用一下车吗?”
“去哪儿?”
“我想到肯利谷那儿去看日出。”
“就你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了。”
“记得穿上外套,”碧翠说:“外头挺凉的。”
他在面对肯利谷的最高点停下车子,并且把引擎也熄了火。天还是很暗,恐怕一时也不会转亮。他走出车子,在山谷边缘的草地上站了一会儿,把身体靠在栏杆上,谛听着周遭的沉寂。空气中充溢着浓浓的土地和青草的气味,山谷的另一头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他抽了根烟,胃里舒服了一点。可是现在轮到脑子里翻腾不止了。
他对西蒙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他对提波和西蒙的相似点的观察也很对。他们两个都有良好的出身,两个都是表面上很有教养,骨子里却充满邪恶的诡计。
西蒙在酒吧里已经告诉了他实情,看起来他挺高兴能告诉他的。听说杀人凶手都很喜欢吹嘘他们做案的手段。西蒙一定一直都想要告诉什么人,可是一直碰不到像他这样“没有危险性”的听众,一直到今天晚上。
他,博来,对西蒙来说,的确是个“没有危险性的听众”。
他,博来,如今可是道道地地莱契特家业的拥有者,而西蒙竞一心以为他会紧抓着这份产业不放。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他和洛丁同谋的勾当是一回事,但是西蒙所认为的他和博来联手的骗局却是不可能的。这件事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呢?直接到警察局去,对警察说“我不是柏特·亚叙别,他八年前已经被他的弟弟杀死了,是西蒙喝醉时亲口告诉我的”,这样可行吗?警察一定会指出,八年前他们已经做过彻底的调查了——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西蒙的确是在喀莱尔的铁匠那里。他自然可以对警察承认他假冒身分,但这么做,除了他自己的处境会改变以外,其他的一切仍然如往常一样。柏特还是自杀死的。
当初西蒙是怎么做的呢?“必须能就地取材”——这是西蒙自己说的。
八年前那一天,他就地取的材究竟是什么呢?放松腹带的勾当,看来是他的即兴之作,而签名在本子上,则是长久的打算。如果他的这些做法成功了,西蒙便可以不必再做什么计谋,如果不成功呢,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的这些计谋在外人眼中都是看不出破绽的。这就是他今天下午的诡计,也是八年前的诡计。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好一个“就地取材”。
八年前西蒙究竟如何运用天衣无缝的方法杀了柏特?博来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久久理不出头绪。空气逐渐荡漾起来,告诉他早晨已经来临了。晨风阵阵吹来,把树叶和草地吹得作响,东方逐渐由墨黑转成鱼肚白。他一面看着天光渐明,耳边的鸟鸣声也愈来愈响亮了。
他在那儿已经伫立好几个小时了,可是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警察推着一部脚踏车,悠闲地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博来告诉他,他从舞会出来,想在这儿透透气。
警察看了他笔挺的服装,对他的叙述一点也不怀疑。
他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年轻人独自从舞厅里跑出来透气。先生,你该不会是把她推下山谷了吧?”
博来心想,如果他告诉这个警察“我倒要告诉你,我是另一桩谋杀案的共犯”,他会有什么反应?“人家在舞会里把我甩了。”他告诉警察。
“是这样啊?那你是来这里疗伤止痛的。听我说,小伙子,过不了一个星期,你一定会很庆幸被甩了,你会乐得想在街上跳舞的。”
说完,那个警察又推着脚踏车,沿着山脊走了。
博来开始发起抖来。
他走回车里去,跟在警察后面慢慢开。他探出头来问警察,哪里可以找到一些热的东西吃?警察告诉他,往前走两英里,在路口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小咖啡馆。
在咖啡馆里,他喝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老板娘为客人煎着香喷喷的腊肠,另有一些人在玩着架在墙角的吃角子老虎。看到他出现,他们除了和他打个招呼外,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而感到奇怪。
吃早餐的时候,他回到布尔来,把车子停在车房里。
看看表才七点半。他走进17号房间,西蒙还在床上睡得烂熟,睡觉前脱下来的衣服,原封不动地在地上堆成一堆。他换上白天的便服,开始时还轻手轻脚地,后来就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西蒙即使是打雷也不一定吵得醒。
他低下头来看一下西蒙,感到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他静静地睡着,就像个孩子一样。这八年来,难道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件事,所以一点儿都不为所动?或者这件事在他心中本来就算不了什么?这是一张很好看、很讨人喜爱的脸。是那么细致,五官的安排也都那么恰到好处。就如同高大俊美的提波一样,从外表看来,一点都不会让人把他和犯罪或诡诈想在一起。
他到盥洗室洗好手脸,心里真希望他刚才能好好儿先洗个澡,再换上衣服。
刚才在房间的时候,一心只想赶快换好衣服出来,免得西蒙醒来又有一阵哕嗦。当他再走进餐厅时,他看到碧翠和两个孪生姊妹正在用早餐,所以他就加入了她们。
“莲儿和西蒙还在睡,”碧翠说:“你最好和两个妹妹和我一同坐车回家,爱莲和西蒙睡醒以后,可以一起开另一部车回家。”
“汤尼呢?”
“哦,他昨天就和史达太太回去了。”
知道他可以和碧翠一起回莱契特,这对他简直是一大福音。
孪生姊妹开始诉说着汤尼的行径,所以博来不需要说什么话。碧翠问他日出的情景是不是如他所期望的。
回喀莱尔的路上,两边的乡间景致在阳光下显得翠绿无比,可是在博来眼里,就如一个垂死之人对世事的看法——“当我远离,这一切将仍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