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浮力
「那家伙?」
「应该就是那家伙负责你女儿。」
负责我女儿?什么意思?我听得一头雾水,千叶又自顾自叹气,嘟嚷着:「看来他是随便搭讪两句就交差了事。」
我想弄个明白,千叶却失去兴致,指着电视问:「这是在干嘛?」
「大概是要打扫水池,先把鳄鱼拉出来吧。长棍的前端八成插着食物。」我推测道。
男人手中的长棍前端似乎有块沾着血的东西,不知是大鱼,还是某种动物的肉。
「利用食物引开鳄鱼,以便清洗水池。」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血洗血?」
千叶又在胡言乱语。
我将千叶念出的地址输入汽车导航系统,确实搜寻到那栋建筑。我们并未起疑,立即开车前往。
还没抵达目的地,夕阳已逐渐西下。天空一片昏暗,我试着把手伸出车窗,几滴雨落入掌心。真不晓得雨何时才会停。
车子驶进一个老旧住宅区。一路上既没塞车,也没迷路。美树几乎不曾开口说话,我则是一遇上红灯,便拿出手机确认有没有来自箕轮的消息。至于千叶,一直凝视窗外,像是相当陶醉于车内的音乐。
雨刷在玻璃上来回,我不自主地随着摇摆,雨水仿佛包围了我们的车子。
那栋建筑相当好认,按千叶说的地址寻找,很快便抵达。那是独栋建筑,有着广大的庭院及极高的围墙,门牌上以优美的字体印着「佐古」。我看着门牌,开车通过屋前。
「简直像鬼屋一样。」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回望道。透过后视镜,看得见围墙上延伸出柳树的枝叶,似乎许久没修整。「整座屋子包在高得吓人的围墙里。」
「根据最近的研究显示,围墙愈高愈危险。」外头的人完全瞧不见里面的状况,侵入者反倒安心,之前我看电视上的居家安全特别节目介绍过。「佐古家是典型的老房子,围墙高得几乎能挡住所有目光。」
「这么说来,以前的房子确实都有很高的围墙。」千叶出声。
「千叶先生,我猜你指的是城墙。」美树抢着说。
「哦?」
「我渐渐掌握你开玩笑的手法了。」
绕来绕去找不到停车位,我只好将车子停在路边。眼前就是禁止停车的标志,我不禁感有些良心不安。
「别想太多,交通标志不见得是正确的。」千叶说。
「什么意思?」
「标志也会出错,不是吗?」
「是吗?」
「甚至有过警察取缔十几年,才发现标志出错的例子。」
「居然有这种事?」我大吃一惊,「警察取缔违规,不是以标志为准吗?标志本身怎么会错?」
「就是会错。」
「那该怎么处理?」
「归还所有罚款。这种案例其实不少。」
「真不晓得到底还能相信什么。」美树笑道。
「所以,不必太在意这个标志。」
「千叶先生,假如遇上警察开红单,麻烦你也跟警察这么说。」我熄掉引擎。
「那男人真的躲在那屋子里?」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问。
「确认一下就知道。」
「你打算怎么确认?」坐在后座的千叶问。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似乎对我关掉汽车音响的举动有些不满。
「难不成要按门铃,直接问那男人在不在?」美树苦笑着调侃。「千叶先生,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如果佐古是迫于无奈才收留本城,这么做多半没用。本城一定早就提醒过他不准说出去。」
「而且,那男人一旦得知我们发现这里,或许会马上逃到其他地方。」
美树点点头,「虽然我难以想像那男人逃走的模样。」
没错,本城在控制游戏中永远是赢家。在他的字典里,恐怕根本没有「逃走」一词。如同下棋,就算将棋子往后移也不算「逃走」,而是「战略」。在那男人眼中,连「逃走」都是获得最终胜利的手段之一。
不管怎样,我们得先查清楚佐古屋内的状况。
三个人走在路上实在太显眼,我们决定只派一人前往查探。但是,该派谁去?我们的外貌,那男人都见过,其中他最熟悉的应该是我吧。而且我上过电视,恐怕连附近邻居也会发现。「那个人不就是常上电视的作家吗?」「他就是那个女儿遭杀害的可怜作家!」路人一看到我,想必会窃窃私语。
至于千叶,则是在饭店里表现得太抢眼。那男人若躲在屋内,很可能立刻认出千叶。
于是,我们决定派美树前往。那男人虽然认得美树,但她弄乱头发,以刘海盖住额头,再戴上平常开车用的圆框眼镜,形象便完全不同。
「我去瞧瞧。」美树跃跃欲试,兴冲冲地下车。
「这次只是查探情况,绝对不要擅自行动。」我再三叮嘱。
「我明白,往佐古家里看两眼就回来。」
我有点担心,万一美树瞥见那男人,一时怒上心头,搞不好会自暴自弃地莽撞攻击。这并非不可能,不过,我只能相信美树不会乱来,毕竟美树也不希望再失败一次。
我和千叶留在车内,几乎没交谈。虽然保持沉默,但不特别尴尬。同样待在车内,我们之间仿佛隔了层薄膜,感觉就像他并非坐在车内发呆,而是坐在车外的引擎盖或后车箱盖上一样。明明身处相同地点,却存在于不同世界。
「山野边,你对死亡有什么想法?」千叶突然冒出一句。霎时,我以为是自己内心的声音。我感到心中的浮标隐隐晃动。过往的人生中,心底的鱼儿不知拉扯过浮标多少次,提醒我「别忘记你总有一天会死」。每当浮标开始摇摆,我总是装作不知道。
「问我有什么想法……」
「你怕死吗?」
我望向后视镜,发现千叶直盯着我。不像故意抛出复杂抽象的问题来为难或调侃我,他的眼神相当认真,仿佛这就是他的工作。
「怎么可能不怕?一旦死掉,就什么都没了。」嘴上说得轻松,其实我一直有种无法逃避的恐惧。一旦死掉,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死亡很可怕。若要表达我心中的感受,只是这么简单。但这样一句话,根本无法传达「死掉就什么都没了」的真正可怕之处。好比「太阳在燃烧,所以很烫」一样,虽然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却无法传达究竟有多烫。
「不过,也可说我不怕。」我继续道。
「哦?」
「对,我不怕死。」
我感觉后座的千叶歪着脑袋。「那么,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两者都对。不过,硬要选一边……」
「我没有硬要你选一边。」
「我选不怕。」
「你还是选了。」千叶没发笑,罕见地佩服道:「你不怕死啊。」
「是的。」
「哦?」
「我不是提过,家父是工作机器,完全不管家人?」
「嗯,你父亲几乎不曾休假。」
「在我眼里,他是个每天只顾做喜欢的研究,毫不关心家人的父亲。我感到很无奈,父亲怎会如此不负责任。但我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是错的。」
「这种事有对或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