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黑金虫仍在空中飞舞,但我已能自由行动,便感觉没那么恐怖。
士兵和另一个人说:「原以为今天就能结束。」
「谁教天不从人愿。」
我抬头仰望,确认那个人的长相。他俩普通地交谈,我有点惊讶。由于是打败这个国家的敌人,我以为是冷血、用武器杀人的恐怖集团,但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和这个国家的人类没两样。
两名铁国士兵站在黑暗中低声聊天,偶尔发出笑声,我更是诧异。冷酷无比的士兵也会打诨说笑吗?
「晚到的那匹马是我们丢下的吗?」一名士兵说。「那马突然跑来,上面却没坐任何人。」
「或许吧。也可能是某人骑来,然后躲在某处。」
「烦哪,老碰上意料之外的情况。」
提到那姗姗来迟的马,铁国士兵似乎也颇为困惑。难不成真是透明士兵骑来的?
「继续巡逻吧。」一个人说着,迈出脚步。
「万一看到城里的人,要怎么处置?我可能会忍不住。」
「不忍住,先前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他们也为食欲和性欲等各种欲望烦恼着。蓦地,我想起刚刚那个无法克制欲望、意图强暴枇枇的士兵。虽然不晓得他先前的努力是不是变成泡影,但他挨了独眼兵长的骂。
目送持枪的两人离去,我伸个懒腰。先伸出前爪,身体往后拉,再把重心往前移。所有关节舒展,仿佛感受到血液流过全身。
我不禁打起哈欠。
铁国士兵进占的第一天结束。
朝城市西北方前进,第三条圆道旁有座饲养牛羊的畜舍,我睡在稻草堆旁。看着对城里局势一无所悉的羊群悠哉打呼,我想着「你们未免太悠哉」。但论悠哉,我们猫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担心着黎明会不会到来。沉入黑暗的这个国家,会不会永远陷在夜色中,变成夜之国?我无法不忧虑。
睡醒一看,天色已亮。即使国家战败,敌国士兵杀死国王,人们的心情沉到谷底,早晨依旧会造访。
伸懒腰,打哈欠。从前脚到后脚、胯下、尾巴,仔仔细细舔过一遍后,我离开羊舍,决定前往广场。今日阳光灿烂。
踹开脚下的泥土,身体配合律动弹跳,这是状态良好的证据。尾巴也轻飘飘地浮游着。
肚子饿了。
得吃点东西才行——我边走边想,和公主擦身而过。公主是大眼睛、长毛、体型丰满的猫,应该小我半岁。不久前,她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却不见踪影。
我喊住她,她悠然止步说:「今天几乎没看到人类。」
「是啊,不能外出嘛。」
「为什么?」
「公主,你不晓得吗?」
「不晓得什么?」
「战争结束,铁国的士兵来了。」
「战争结束?噢,之前好像在打仗。」
我为公主的反应目瞪口呆。「可是,实际上人类的事与我们无关呀。」她一脸不在乎。「战争结束,打赢的人类过来了吧?输的一边可能会不高兴,但赢的一边想必开心无比。赢的一边掌握主导权,所以我们去跟他们要食物就行。谁输谁赢,和我们没太大关系。」
原来也有这样的观点。
「对了,多姆,你吃早饭没?」
「还没。」
「可以去弦那里。弦吃剩一堆,足够分给我们。」
「弦大概没胃口吧。」
「怎么说?」
「昨天晚上,他在枇枇家看到枇枇遭铁国士兵侵犯,心情很低落吧。」
「枇枇遭士兵侵犯?」
「八成是要发泄性欲。」
「哎呀,那枇枇真是惨。」公主语气平淡。「不过,惨的是枇枇,又不是弦,他干嘛没胃口?」
「弦吓到了吧。他恐怕是在担心,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士兵会不会找上他家、老婆美璃会不会被侵犯。」
「这样啊,所以弦才一脸苍白。嗳,弦平常就是一副懦弱相,今天确实更胜平常。」
我心想,弦不仅面色惨白,人肯定也相当虚弱。往弦的家走去,弦还真的一脸惨白、一派虚弱。
我只是探进门口,弦就浑身一震,差点举起手中的牛刀。
「弦,是平常那只猫。居然拿刀吓猫,你是怎么啦?疑神疑鬼的。」美璃调侃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怕成那样,能做的事也做不成。反正日子总是要过,不如看开点。」
弦点点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难猜测弦的心思。他想告诉美璃「目前的状况比你想像中糟糕」,一句「我担心你的安危」应该已到喉头。只见弦咽下口水,把话吞进去,改口道:「提到库帕……」
吃着地上木碗里的芋粥和肉干,我抬起头,舔舔嘴边。
「库帕?」
「铁国的人会晓得库帕吗?」弦说。
「怎么突然这样问?」
「其实,昨晚我遭铁国的士兵——那个兵长以武器威胁,问了一些话。」
「咦?弦,那是什么时候?你碰上危险?」美璃双眼圆睁。
「发生很多事。」弦皱起眉。
「很多事?」
「他们命令我,说出我所知的库帕事迹。可是,我根本不清楚详情。」
「库帕是在十年前左右被消灭的吧?」美璃的表情一暗。「那么,你记得幼阳归来的情形吗?」
弦无力地应道:「如今回想,也是既心痛又害怕。」
「我也一样。不过,当时看到幼阳归来,我们太开心,或许没搞清楚状况。」
「幼阳不断低喃『救命』。」弦的神情像在咀嚼、忍受着不愉快的记忆。
「他说『救命』、『原谅我』,是还困在与库帕战斗时的情绪吗?」
我忆起昨晚顽爷与号豪的谈话。他们猜测,幼阳是不是在对抗库帕的过程中逃走?幼阳会不会是怀着罪恶感,才反复呢喃着「救命」、「原谅我」?我觉得颇有说服力。
「弦,你记不记得,幼阳的脚趾被切断了吧?」
「是吗?」弦语带懊恨,「我想不起来。」
「大概是太难受,你才会忘记。他的手指和胳臂不都被挖得坑坑洞洞?」
「是啊。」
「那真的很可怕。」
「但幼阳怎么……」弦望向门口,似乎觉得能从那里窥见过去发生的事。「怎么没变透明?」
昨晚号豪和顽爷也有相同的疑惑。他们期待透明士兵会现身拯救这个国家,因而特别计较这件事吧。
「其实,我问过幼阳。」美璃说。
「问过幼阳?」
「问他怎么没变透明。」美璃叹口气。「幼阳那么痛苦,根本意识模糊,我还问得出口。现下想想,我实在狠心。」
「唔,你也是没办法。那幼阳说什么?」
「他说『发光』。」
「发光?」
「那时幼阳不是已有点不对劲?他脑袋一片混乱。」
「确实。」
「嗯,所以我觉得不能当真。可是,事后仔细思索,发现跟那个传说提到的一样。」
「那个传说?」
「最后石头发光,库帕放掉抓住的士兵。然后,士兵脱逃,把库帕推落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