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你跟库洛洛说过吗?」加洛问。
「还没。」
「那家伙很博学,或许会有妙点子。」
「可是,」公主的尾巴甩过来,「即使想着不要袭击老鼠,你真的办得到吗?喏,库洛洛常挂在嘴边,驱动我们的是……」
「来自太古的指令。」我再清楚不过。「确实,这不是凭自身意志便能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也好想扑上眼前的老鼠。」
尽管听见我们的对话,老鼠却颇为从容。纵然语言相通,思考回路也不同吗?我实在想不透,他如何面对可能遭攻击的情况。
「若是方便,」我提议,「能不能让我见『远方来的老鼠』一面,跟他谈谈?」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多姆,你去见那只老鼠干嘛?」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想听听国外的事吧。或许……」我灵机一动,还没细细寻思,便脱口:「在『远方来的老鼠』住的地方,猫与老鼠是和平共存的。」语毕,我强烈地感觉或许真是如此。「所以,他劝这边的老鼠找猫谈判。由于他们成功和解,才认为可行。会不会是这样?」
「不过,我们有必要费工夫遵守约定吗?」公主略嫌麻烦,「又没益处,维持现状不是挺好?」
「啊,也是。」加洛恍然大悟,开始理毛。
「可是,昨天老鼠相信我的承诺。他们根本没想过我会随意毁约。背叛他们,我会良心不安。」
老鼠浮现「你们究竟在谈什么?」的表情,望着这里。他正襟危坐,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我怕输给体内沸滚的欲望,决定舔舔背后的毛,打理打理,转移注意力。
此时,后方传来吵嘈声。是人类。
包含小猫在内,在场的七只猫,瞬间竖起尾巴。
回头一看,广场另一头,恰恰就在对面的第一条圆道旁,站着一群人。
「发生什么事?」公主把一双大眼睁得更大,接着像要对焦般眯起。
城里的人排成一列。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有些散乱,显然不甚情愿。一群持枪的铁国士兵包围他们。广场四周的民家也有铁国士兵,似乎正在拖人出来,好调查屋内。
「欸,那是在干嘛?他们的脸怎么是那种颜色?」公主慢半拍地为我们吃惊过的事情吃惊。
「那是铁国的士兵啦。他们在脸上涂抹泥巴或草木的颜色,打仗时大概就是用这副模样上战场吧。」加洛解释。
听到人声,我再次望向广场。丸壶冲出队伍,想殴打旁边的铁国士兵,但很快遭到压制。丸壶实在太冲动了。
只见丸壶被推开,一屁股跌个四脚朝天。
哎呀——我心里唉唉叫,尾巴像要捂住眼睛般摇晃。其他的猫也做出相同的举动。「丸壶真是顾前不顾后的家伙。」加洛目瞪口呆。
「那么,各位有何打算?要去见『远方来的老鼠』吗?」老鼠语气平淡,仿佛对广场的情况毫无兴趣。
「多姆。」加洛呼唤我。
我纳闷地转头,他说:「你舌头忘了收。」
「啊?喔。」我立刻缩回舌头。
「你们怎么决定?」老鼠问。
我望向加洛他们,提议:「找一只猫当代表,去见『远方来的老鼠』吧。要推派谁?」
「那还用说吗?」加洛吐槽。
「当然是你。」葛雷紧接着说。
「那么,你去见了『远方来的老鼠』吗?」我问多姆老弟。一直坐在我胸口的他,身体随着我的心跳微微上下起伏。
听着他的话,我涌出一股亲密感。渐渐地,他在我心中不再是单纯的猫或多姆,我突然想叫他「多姆老弟」。就像读过企业创立的幕后传奇,或该社长的自传后,会对持有股票的企业产生亲近感。
「我在仓库见到那只老鼠。」多姆老弟回答。
「然后呢?」兴致勃勃追问的我,显得有些好笑。
「从第二条圆道往西北方前进,有座保管粉的仓库。老鼠带我去那里。」
「什么粉?面粉吗?」
「粉就是粉。用植物磨成,可溶于水,或混合其他材料,搓成丸子。是吃的。」
大概是面粉或米粉之类的吧。
「光吃粉没味道,我们平常不太会过去。仓库空气中总是飘着粉,待久会呼吸困难,而且视野不清,不太好玩,也不好睡,我们顶多跟着需要粉做食物的人类走一趟。约莫是这个缘故,老鼠才会当成根据地。」
「看样子,老鼠很怕你们猫。」我蓦地想起,多姆老弟口中的老鼠主张「与其说猫是动物,更接近灾祸」。总觉得老鼠很达观,字义上看来虽然奇怪,但远比我们有人品修养。
「即使如此,听到老鼠从没想过能跟我们沟通,满惊讶的。」多姆老弟应道。「恐怕他们也没把猫当成动物。」
「你们不是一直认定老鼠不会讲话?其实是半斤八两吧。不过,你们真能遵守照约定,不袭击老鼠吗?」
「非常困难。何况,根本不可能要所有的猫立刻改变心态。」
「可是,老鼠办到了。他们一眨眼就改变全体的方针。」
「那要归功于……」多姆老弟斟酌着措词,「他们有『中心的老鼠』。」
「什么意思?」
「猫没有中心领袖,毫无向心力。我们不曾一起做决定,然后遵守。在这层意义上,人类有国王,或许较接近老鼠。」
我想起一支最近赔钱的股票。
那是一家销售鲜花的公司,遭其他企业收购后,高层大换血。
由于原本是靠独裁社长杰出的领导力及经营手腕获得成功,后来公司犹如无头苍蝇,发展方向乱七八糟,风评愈来愈差。
不,仔细想想,我的职场也一样。只要部长异动,业务方针就会随之改变。打内线通知「不能让我们部门的职员做白工」的新部长,即为一例。
我订阅的股票投资杂志一换总编,内容倾向马上跟着变,专题报导的编选也会反映出个性。
不仅是公司,国家也不例外吧。
简而言之,社长、执政党、为政者、「中心的老鼠」念头一转,组织的方针便会不同。
猫的情况则相反,因为没有领导者,很难进行生活的重大变革。多姆老弟的主张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仓库的门关着,好几根圆木绑成的板状物堵住出入口。要进去时,至少得由两个人合力搬开,所以我们猫没办法从大门通行。
我沿着墙壁前进,来到后方,发现地面附近的墙壁破损,开了个小洞,于是凑上鼻子。我们猫依靠胡子测量空间,确认能否通过。只要胡子进得去,身体就进得去。尾巴会自己跟上来。
久违的仓库内,空气一样污浊。
无数个牛皮或羊皮制成的大袋子堆叠在一起,占据仓库一半以上的空间。袋里装着植物磨成的粉。
我穿过袋子之间的空隙,来到空旷处。刚才那只老鼠看到我,颔首致意后,抬起头。我跟着望去,袋子山顶端站着一排老鼠。
我吓得浑身一震,尾巴的毛倒竖,脸颊紧绷,发出「嗄」的威吓声。
粉袋上,有只老鼠出声:
「你是昨天的猫吧?我刚刚大致听过说明。你想跟『远方来的老鼠』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