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身体消失?」「什么意思?」「会变成透明吗?」
面对我们的质疑,复眼队长并未退缩,也没表现出不愉快的样子。或许这也是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的戏码。「理由不清楚,但士兵不会痛苦,也不会死掉,而是消失。」
「会不会是掉进谷里……」卷发男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我目睹过好几次,淋到库帕的水后,不久手脚便会逐渐消失。尽管听得到声音,也有人的气息,却不见身影。」
「变透明后,呃……还是能回城里吗?」
「不清楚,」复眼队长语气明确,「恐怕不容易。否则,城里的人应该会察觉透明士兵的声息,流言四起。可是,像是听到库帕士兵说话之类的谣言,你们耳闻过吗?」
我们全摇摇头。
「对吧?待在城里时,也没有透明士兵向我攀谈。」
「那就是回不去了。」卷发男不晓得在恋恋不舍些什么,寂寞地低喃。
「就算是这样,库帕的士兵还是存在于某处。」
「您为何会这么想?」鹏炮大哥问。
「和库帕作战时,过上紧要关头,有时会发生无法解释的情况,士兵因而脱困。比方,遭库帕踩得快昏厥的士兵最后仍获救,或是跌倒的士兵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库帕的尖刺攻击,诸如此类。」
「这……」
「我认为是变成透明的士兵在帮助我们。」
「帮助……」
「没错。我想,当国家陷入真正的危难时,变成透明的士兵就会来解救我们。」
我愈来愈害怕跟库帕作战。
第一卷 第五章
库帕士兵的故事
瞧见它时,我感到一股寒意,仿佛全身皮肤开了无数个小洞,颤栗不已。
杉树摇摆,变成蛹。尽管脑袋明白,但亲眼目睹,我依然不觉得是现实中的情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揉眼睛。
抵达森林的三天后,早上醒来,复眼队长便下令:「好,出发。」趁我们睡觉时,复眼队长已探勘过林中。
「开始了。」领头的复眼队长对排成一行前进的我们说。
「什么开始了?」鹏炮大哥问。
「今年的蛹化。」
那些不管怎么看都是杉树,呈等间隔耸立。我在杉林中前进,偶尔抬头确认杉树的高度。
粗壮的树干朝周围伸展枝极。枝极前端绿叶繁茂,往下弯垂,模样肖似我们无力垂晃着手。就像无数只胳臂伸向四面八方,摆动着手腕。
走一段路后,复眼队长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杉树。「喏,就是那个。」
起先,我不懂复眼队长叫我们看什么,但目击到枝干猛然一震,我浑身顿时爬满鸡皮疙瘩。那状态迥异于附近的杉树,它活着。而且,仿佛在主张它活着。仔细一瞧,附近掉落、堆积着大量的碎木片,或许是脱落的树皮。
那杉树呈淡褐色,乍看就是一般的杉树,唯独表面是透明的,感觉相当柔软。
「这就是……」鹏炮大哥双眼圆睁,出声道:「这就是库帕吗?」
「严格地说,是可能变成库帕的蛹。从今天起,这座森林里应该会有十棵杉树蛹化,其中只有一个会变成库帕。或许是这个,」复眼队长指着前方淡褐色的蛹,「或许是别的。到时才会知道。」
听着复眼队长的话,我不自觉地迈步靠近化成蛹的树。尽管害怕,我更想确定「其实并不恐怖」。
我站在旁边,伸出手。由于树皮脱落,表面好似光滑的薄膜。根据传说,底下还有一层白树皮。
「它会愈来愈白,在皮下成长。」后方传来复眼队长的说明。「待内侧完全成长为库帕,蛹皮便会脱落。」
我以食指触摸树皮。不是想像中的树木硬度,而是类似幼虫的触感,我吓得缩手。瞬间,树干猛然摇晃起来,仿佛人类伸懒腰,又屈起身子,摇晃肚子,甩水袋般扭动躯体。因为还没有脚,无法移动,但那完全是生物挣扎的模样,我惊诧地当场瘫坐。粗糙的树木外表和动作,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令人毛骨耸然。
我也不晓得是觉得恶心还是害怕,或许是惊奇吧。我好一会儿站不起来,复眼队长走近关切:「喂,你不要紧吧?」我突然觉得冷,用力搓着身体。
「现在刺下去,里面的水会喷出。而且,它不一定会变成库帕,轻易动手也没好处。只能记住蛹的位置。」
「假如没变成库帕,它会怎样?」
「再变回杉树。」
「那么,库帕果然是杉树吗?」
「我也不清楚。」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仰望蠕动的树木。
和昨天一样,独眼兵长站在广场的高台上,我不禁想起冠人死掉的场面。告诉人民「不用担心」的冠人,遭枪口瞄准时,明白是什么状况吗?
独眼兵长把一个陌生人的尸体拖上高台。尸体像具空壳,颓然无力。胸前有片污渍,流出黑色液体。是血吗?听人类提过血是红的,但在我们眼中,那只是片模糊的黑。
尸体并非凭空出现,是独眼兵长现身时拖过来的。
所有人仿佛瞬间凝固。他们面露不安,目光游移。
「啊,多姆,你赶上了。」公主穿过人们的脚边走近。「我正在想你呢,多姆。」加洛一贯打着招呼,跟着靠过来。「你和老鼠谈得怎样?」
「谈到一半就被打断。」我想起在粉仓库见到的老鼠们。
「不过,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老鼠居然会讲话。」加洛说。
「你不是听见了?」
「听到是听到啦。」
「多姆竟然掉进老鼠的陷阱。」公主抹抹脸。「加洛就罢了,他原本就粗心大意。」
「也是。」加洛甚至没动气。
「不过,眼前是怎么回事?那是谁?」我以下巴示意台上的尸体。
「刚刚那些家伙把城里的人赶到广场,调查一些有的没的,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枪声。」
「我也听到枪声。是在哪里响起的?」
「大概是那边的水井。」公主望向西北方的圆道。
「是谁开枪?」
「不知道。」加洛不假思索地回应。「枪声响起不久,独眼兵长从水井那边走过来,召集人类,站上高台,嚷着『我们的士兵被杀了!是谁干的?』然后拖出尸体。」加洛张大嘴巴,或许是在模仿独眼兵长。
「你指的……」我望向独眼兵长拎起的尸体。尸体脱力垂软,像一片废弃的破皮革。
「就是那个吗?」
我想打听得更清楚些,台上的独眼兵长已扬声问:「谁认得这具尸体?」他的话声魄力十足。
「咦?那张脸……」我低呼。
「多姆也注意到啦?」加洛说。
「嗯,脸没弄脏。」
独眼兵长拖上台的尸体,脸不像其他士兵那样涂脏,和我们平常看惯的人类脸孔相同。
「是在水井旁洗脸时被杀吗?」加洛推测。
独眼兵长颇为冷静。尽管同伴遇害,他的态度依旧沉稳。虽然人已死,他抓起士兵尸体的动作却很随便,还以一副展示物品的口吻问「是谁干的」,充满诡异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