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对方俯视着我,应该是「中心的老鼠」吧。
没多久,两只老鼠轻巧地跑下皮袋。
右边是「中心的老鼠」。虽无醒目的特征,但他的额头有个小白点,可当成记号。
「这位就是『远方来的老鼠』。」「中心的老鼠」看着左边的老鼠介绍。
「远方来的老鼠」没表现出感情(或者说,我不会分辨老鼠的感情),注视着我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昨天骑着那只巨大的动物——马,来到这座城市的吗?」
「是的。」「远方来的老鼠」回答。他确实是在讲话,嗓音听起来却有些干燥无味,就像纯粹的声响。「我在平常生活的地方醒来,发现附近倒着人类,及疑似打斗声。」
我忍不住想插嘴问清楚,究竟是何种情况。「那是人类战争开打的地方吗?」
「什么是战争?」我晓得「远方来的老鼠」不是在装傻。他们对人类的特征没兴趣,对人类的行动,也只晓得大概。
「所谓的战争……」我思索着该如何解释,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我想,这个城市的人类应该也不完全明白吧。「这边的国家和铁国,两边的人类不是在对抗吗?许多人类互相残杀。」
「啊,原来如此。就像你说的。」「远方来的老鼠」用力点头。「好多好多人类在争执打斗。」
是战争即将结束前的情景吗?
那么,是几时的事?
我不知道老鼠的时间观念如何,所以无法精准掌握来龙去脉。老鼠的「以前」,与我们认为的「以前」一样吗?「现在」就是「现在」吗?
「人类互相厮杀吗?」
「感觉是有一方攻击另一方。然后……」「远方来的老鼠」望着身旁的「中心的老鼠」说,「我发现那个陷阱。」
「那个陷阱?哪个陷阱?」
「为了逃离那场骚动,我不假思索地跳进附近的行李。」
「陷阱是指什么?」
「理由之一是,那个袋子传出食物的香味。」
「我的问题被忽视了。」
「于是,我在袋子里啃着玉米粒,不知不觉睡着。」
毫不保留、毫不迟疑地全盘托出,是所有老鼠共通的特质,还是这只「远方来的老鼠」的个性?
「最后,不知不觉来到这座城市。」
「你以前到底生活在哪里?这个国家的某处吗?」我发问后,才想到在他们的认知中,根本没有国家可言,要问明白得费好大的劲。「喏,是像这座城市一样,有人类的住家吗?还是……」
「我们以前待的地方确实有人类,可是,跟这里有些不同。没有如此坚固的房子。有水源地,生长着草木,人类住在用木头盖成的简单屋子。是一下雨就会湿掉的简陋房屋。」
那是指其他的城市吗?还是铁国的某处?他确实是从城外的地方来的,但不清楚究竟多么遥远。老鼠的时间和地理观念似乎都很随便,即使问「有多远?」也只能得到「很远就是很远」的回答。
「人类在那里做什么?总是在打斗吗?」如果是战场、国境附近,人类应该随时随地都在互相厮杀。
「在那之前,那里的人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他们栽种植物来吃,或去森林抓鸟吃,其他就是活动身体、讲话,没特别做什么。只是过日子。」
提到「森林」,远离这座城市,又有森林,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啊,那有没有会动的杉树不时出现?就是杉树的库帕。」
「杉树的库帕?」「远方来的老鼠」似乎无法理解此一词汇。不,这样叙述确实太没头没脑,我反省了一下。「你知道杉树吗?」
「杉树?」
「一种树。」
「树就是树。」
树就是树。人就是人。很远就是很远。对老鼠而言,事物似乎就是这样。
「树变成蛹后,有时会动起来作乱。」
「树不会变成蛹。」
「但库帕会。人类以前好像会为了消灭库帕而出动。」
「出动去哪里?」
「国境,离这座城市很远的地方。或许是你住的地方。」
「什么时候?」
「一直到十年前。你没听过类似的事情吗?」
「十年前是多久以前?」
「在你们的认知中,或许现在之前的时间全是『以前』。以前就是以前。」为了说服自己,我喃喃道。「你以前住的地方,可能就是那种树怪与人类抗争的地点。」
「为何你会这么想?」
「我也答不上来,直觉吧。」
「直觉是什么?」
「直觉就是直觉。」
「远方来的老鼠」沉默片刻。他的眼睛转个不停,是在回溯记忆吗?
仓库里响起小小的振翅声。黑金虫在飞,犹如在半空中画线般优雅地回旋,大概是从某处溜进仓库。我的目光追逐着虫子飞行的轨迹,老鼠们则不怎么在意。
「是说……」我呼唤老鼠。
「什么事?」老鼠一板一眼地回话。
「不是有虫子在飞吗?目前的季节,这种虫子应该躲在地底下休息。那是他们的习性,然而,此刻他们却在空中飞,你们知道原因吗?」
经我一问,老鼠才注意到虫子。
「昨天,制作抓我们的陷阱时,你们不是使用植物?大概是从土里拔出植物时,破坏了这种虫的巢穴。」
前方的两只老鼠对望一眼,「那又怎样?」
「虫子硬被吵醒,你们会介意他们感到困扰吗?」
「中心的老鼠」相当聪慧,他立刻应道:「原来如此,我们并不介意。你的意思是,对你们而言,老鼠就像我们心目中的那些虫?」
「是啊。比自己更弱小的东西,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因此,我们从未深思过你们的处境,这不是在耍赖。不论是谁,都会不知不觉带给周遭困扰吧。」
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看法——老鼠一本正经地沉思。
此时,仓库摇晃一下。
尾巴先起了反应,我注意到有声响。老鼠也痉挛似地发抖。「中心的老鼠」和「远方来的老鼠」后退几步。
他们转向声源处,即背后的门口,正确地讲,是人类的出入口。那里有道圆木门,门喀哒喀哒摇晃着。
有人来了。
我当场跳起,爬上皮袋。我觉得躲起来比较好,只是,朝皮袋山顶跑时,老鼠当然都吓壤了。老鼠集团闹哄哄地移到左侧,滑过皮袋表面般往下冲。尽管体型娇小,但十只以上的鼠群朝同一方向前进,皮袋山被压得倾斜,终于崩塌。三个装着粉的皮袋「咚、咚」地掉落。袋中的粉飞散,弥漫在四周。一片雾茫茫,站在皮袋上的我不禁闭上眼,不停打喷嚏。
「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
仓库外传来弦的话声。
他一个人打不开圆木门吧,传来使劲推拉门板的喘气声。约莫是察觉我们的动静,以为有人在仓库。「请开门!」他摇晃门板喊着,「里面有人吧?」
「有猫和老鼠。」我回答,只是弦应该听不见。
「如果你是透明士兵……」弦接着说,我倏地睁大眼。视野依然蒙着粉雾,十分模糊,但还不至于无法动弹。刚爬上皮袋山,我立刻决定下去。回到地上后,我走近门口。